讀瘂弦

來源:才華庫 3.07W

有些詩人是你第一次讀他的詩就會記住的,比如瘂弦。臺灣的詩人我知道的並不多,要不是臺港文學課,我可能很輕易就與他失之交臂了。詩歌浩如煙海,詩人難計其數,我不斷擴大的閱讀範圍圈不知道幾時能觸及到瘂弦。有兩個下午我曾鍥而不捨地在學校圖書館的一列列書架中尋找瘂弦的詩集,結果卻一無所獲,這讓我非常鬱悶。迫於無奈我只好在網上讀他的詩。

至少對於我來說瘂弦是一個具有絕對魅力的詩人。在詩人中通常有兩種人,一種是用智性或者說知性寫詩的人,一種是用感性或者說情感寫詩的人。他的每一首給我的感覺都用情很深。交織著噬人的感懷和收斂起來的力量。在兩種因素的作用下,使他的詩有一種沉鬱的氣質。深邃卻並不流於晦澀,有人說,他的詩是“民謠寫實與心靈探索的風格體會”,在我看來這是比較中肯的。民謠寫實體現了他的簡約和韻律感而心靈探索則讓他的詩有了一種深邃的力量。

瘂弦是一個感覺十分敏銳的詩人,他的詩寫得十分自然,有深見功力的修飾卻能渾然天成。他曾批評過臺灣詩壇上某些刻意雕琢、故弄玄虛的詩風,說他們是“從徒然的修辭上的拗句偽裝深刻,用閃爍的模稜兩可的語意故示神祕,用詞彙的偶然安排造成以外效果,只是一在種空架的花拳繡腿,一種感性的偷工減料,一種詩意的墮落。”而與此相反,瘂弦的詩卻是以質取勝的。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對於生命本質的體認和感知。他的詩寫的都是“內心深處的召喚和夢想”。而非空洞的形式和言不及義的抒情。這是我非常讚賞的。

他的詩裡面有一種條拖的節奏感,在反覆的閱讀中可以體會到語言和文字本身的美感。像他的

秋 歌

--給暖暖

落葉完成了最後的顫抖

荻花在湖沼的藍睛裡消失

七月的砧聲遠了

暖暖

雁子們也不在遼瓊的秋空

寫它們美麗的十四行了

暖暖

馬蹄留下踏殘的落花

在南國小小的山徑

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韻

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秋天什麼也沒留下

只留下一個暖暖

只留下一個暖暖

一切都留下了

這首詩給我一種蒼涼的溫暖,暖暖(是個女孩的名字吧?)是抒情的物件也是一個溫暖的意象。在詠歎式的反覆輕念中,似乎可以聽到一聲濃重的嘆息。疼痛和安慰同時作用於心靈。逝去的秋天讓憂傷變的如此深遠。

紅玉米

宣統那年的風吹著

吹著那串紅玉米

它就在屋簷下

掛著

好像整個北方

整個北方的憂悒

都掛在那兒。

猶似一些逃學的下午

雪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

表姐的驢兒就拴在桑樹下面。

猶似嗩吶吹起

道士們喃喃著

祖父的亡魂到京城去還沒有回來。

猶似叫哥哥的`葫蘆兒藏在棉袍裡

一點點淒涼,一點點溫暖

以及銅環滾過崗子

遙見外婆家的蕎麥田

便哭了。

就是那種紅玉米

掛著,久久地

在屋簷底下

宣統那年的風吹著。

你們永不懂得

那樣的紅玉米

它掛在那兒的姿態

和它的顏色

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兒也不懂得

凡爾哈侖也不懂得。

猶似現在

我已老邁

在記憶的屋簷下

紅玉米掛著

一九五八年的風吹著

紅玉米掛著。

1957年12月19日

技藝精湛的敘述者往往有能力將人一下子帶到故事發生的某個年代或環境氛圍。瘂弦無疑深諳此道。詩的結尾是一個餘韻悠長的定格:一個時代的創傷讓憂鬱凝重了,紅玉米掛著,猶似苦難掛在歷史的牆上。

在引出他的詩舉例的時候,我不得不忍痛割愛。

很欣賞他對詩歌語言的把握,有著收放自如的分寸感。在詩歌意象的選擇上,既有傳統詩歌的古典和唯美又有現代語詞的明麗優雅。

在涉及苦難和不幸題材的詩歌中,瘂弦身上似乎隱約可見波德萊爾《惡之花》的影子。我更喜歡的是他對那些苦難和不幸進行述說時所採用的近似冷幽默的方式,沉鬱的感情經過收斂又用佻撻的語氣說出。殘酷的溫暖,溫暖的殘酷。難以承受的美感。

十六歲她的名字便流落在城裡/一種悽然的韻律

那杏仁色的雙臂應由宦官來守衛/小小的髻兒啊清朝人為她心碎

是玉堂春吧/(夜夜滿園子嗑瓜子兒的臉)

"哭啊--"/雙手放在枷裡的她

--《坤伶》

當草與草從此地出發去佔領那座墳場/死人們從不東張西望

--《一般之歌》

戰爭喲月桂樹喲/蠻有意思的各種革命喲/用血在廢宮牆寫下燃燒的言語喲/你童年的那些全都還給上帝了喲

--《無譜之歌》

不必多舉了吧?瘂弦的感性和敏銳已經通過詩宣洩得淋漓盡致了。

1966年瘂弦停筆了,他說是因為他一任很多可寫的東西僅止於可寫的境界,思想鈍化了,筆鏽了。時代更迭,風潮止息。“他在努力嘗試體認生命的本質之餘,自甘於另一種無形式的心靈的淡泊,承認並安於生活是詩的真理。”正如他在《殯儀館》裡寫的那樣“把一首詩當日子過”。我願意對他的這一選擇懷抱由衷的敬意。因為這體現了詩人心靈的一種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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