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爪槐的作文

來源:才華庫 1.69W

八歲那年,我在一次繪畫比賽中得了第一。祖父那時發間還夾雜著濃黑,急著拿出他年輕時揮毫下的花花草草,末了還要吹上一支曲。"這可是當年國際上演出過的。"我一副興味闌珊的樣子,故意垂下眼:"國際上?你是指哪個國家?"他就細說下去,我便裝作急著收拾東西的樣子走開了,留他一人在沙發上吹鬍子瞪眼。不過我承認祖父厲害,承認他的曲子著實吹得叫人驚豔。他正避開祖母悄悄享受自己偷出的那兩根菸。

龍爪槐的作文

十二歲,我上了國中。由於課業的日益繁重,我與祖父的交流開始減少。儘管每天回到家都要面對令人絞盡腦汁的作業,但祖父還是會不時來我課桌前以"檢查"之名行打擾之實。"別煩我啦!作業都寫不完!"我說。我一心只想著一會兒再去畫兩幅畫,彷彿那東西能讓我忽略練習冊上的字母天書。可祖父仍每日弓著身子揹著手來溜達一圈,直到某次考試後我捧著英語分數遠低於平均分的成績單,這對於國中生實在太糟糕了。後來祖父翻出我一沓卷子下的畫本,他跟我說:"喜歡就好好堅持吧。"我聽出來,他這是打算改變鞭笞我學習的政策了,但又琢磨出一點新的東西。"你小時候畫的畫是不是得過第一?"他提醒我說。他到處給我查資料,頂著雨或冒了雪到樓下給我送傘,像過去每日例行公事的"巡邏"一樣鍥而不捨。

十五歲時,我第一次把祖父的模樣鐫刻到畫稿上,他卻在外地接受治療。瑞雪初下,聽著新年鐘聲我默默祈禱,祖父已經躺在病房看異地的煙花盛放。

年七年級之後,登門拜訪的親朋就多,大家都喜喜慶慶,拉著我的手問話。但是應對長輩的問候,翻來覆去也只那麼幾套話,磨得人嘴皮都發燙。我裹上棉衣溜出去,漫步在枯枝落葉的小道上,想,祖父為什麼徒留我們三人在家呢?朦朦朧朧中,我似乎聽見回答:"他身體太差了,老天爺心疼他,讓他找個安靜地方好生療養呢。"這讓我心裡得到幾分舒緩、睜開眼睛,雪花剛巧穿過陽光落回指尖。

早在年前,鄰居街坊就叮嚀過我:"到老地方去看看吧,你爺爺種的那顆龍爪槐長成了!"我聽了心裡一陣抖。還說,小區重建後留下了那棵樹,夏天的時候孩子們都聚在那下面,喜歡蹦起來夠它虯幹上細長的枝葉。

我沒料到那棵樹一直活到現在。那年,祖父帶我去小公園淌水乘涼,回來時在路邊挖了一顆剛出土的小苗,以為是什麼花草,種在花盆裡長起來,竟是一顆龍爪槐。祖父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龍爪槐沒有發芽,祖父弓著身子搖了搖頭,還捨不得扔掉,依然讓它蝸居在花盆裡。第三年,龍爪槐卻又長出葉子,而且茂盛了。祖父高興了一些日子,以為是個好兆頭——那時正忙著為我物色一所好的.國小——就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過一年,他把龍爪槐移出花盆,小心翼翼栽在樓下的花園。再過一年舊戶拆遷,我們舉家搬離了這個承載了兩代人童年的小樓。有一次路過,天橋上看見偌大的機械手臂一掌襲上人去樓空的鋼筋水泥,恍惚間看見家裡的窗戶,卻把那顆小樹忘記了。

與其在外邊瞎逛,我想,不如就去看看那棵樹吧。來到鐵門緊閉的社群樓前,一切都成了嶄新的樣子,陌生的高階小區與印象裡灰突突的矮樓重疊在一起,最後描繪出回憶裡再找不出的樣子。我問起那棵龍爪槐。沒搬走的街坊說,一年比一年長得茁壯,都有層樓高了。但我再難看見它了,因為小花園拆了個乾淨,徒留它和那一塊碩大的假山石安居在小區深處,正正迎著門口卻被遮擋在一片陰霾裡。這成了孩子們的一片樂土,索性就被髮展成個小小的兒童樂園,是我再走不進的了。我挺後悔前兩年沒有回來一趟走近看看的。

我告別了老街坊,迎著陽光在街上慢慢走,不急著回家。人有時候只願耽溺於自己的一方天地。求而不得也成滿足。

有一天那些孩子長大了,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誘人紛爭的枝條,會想起他們自己的爺爺。他們或許會跑去看那棵樹——憑著自己輕易就能攀上蒼勁枝幹的氣力。但他們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麼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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