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孃的美文

來源:才華庫 2.98W

春,那年我五歲

醜孃的美文

鄉村的夜總是來得很早,風呼嘯著穿過弄堂,桌上的煤油燈忽閃了幾下,一旁的殘垣上,凹凹凸凸,到處是泥巴掉了的痕跡,突兀的沙石上,煤油燈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娃,快去把門關上。”是母親有氣無力的聲音。

母親已經有好長日子沒吃上一頓飽飯了,家裡唯一儲存可以充飢的幾個紅薯,已經被我和哥無情地瓜分。每天,母親會煮一大鍋粥,說是粥,實際上幾乎是清澈見底,而唯一的那幾粒米也被母親撈起來給了我和哥,等父親和奶奶喝完米湯,母親才又在鍋裡添了一瓢水,混上缺了角的土碗上殘留的湯,再燒開了喝。父親總有些不忍,母親總說,我一個女人家,吃不了什麼的。

我歡快地答應著,順著黑黑的過道去關門,門已經壞了很久,我跟母親說過好多次,母親總是摸著我的頭說:“將就用吧。”關門的時候,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掩上了門,屋外,刺骨的寒風千軍萬馬般打在門上,透過門上幾個大大的縫殺將進來,我打了個寒戰,轉身往回跑,身後,門上的鐵環叮噹作響。

晚餐已經做好了,不同的是,除了熱氣騰騰的粥,桌上還多了兩個地瓜。吃吧,母親把燒熟的地瓜分成了四塊,奶奶、父親、我和哥。一家人便圍在了桌旁開始了晚餐。狼吞虎嚥地吃完地瓜,喝了兩大碗稀粥後,瞌睡蟲便來了,我迷迷糊糊地順勢躺在了母親的懷裡。

我是那樣迷戀母親那溫暖的懷抱,那已是我的習慣,每晚吃完飯,躺在母親的懷裡,就著煤油燈柔弱的燈光,聽著母親和父親奶奶拉家常時緩緩的呼吸,我便會沉沉睡去。那晚,朦朧中我聽母親說:“二娃該上學了”然後是父親沉重冗長的嘆息聲。

在那個春寒料峭的夜晚,我沒有被單薄的被凍醒,睡得香甜沉美。

夏,那年我十四歲

我上國中了,雖然母親可以吃到飽飯,可以不再喝全家人的殘羹冷汁,但家裡依然很貧窮,哪怕是過年,我和哥也沒穿過一件新衣裳,補丁被奶奶打了一次又一次,而母親的衣裳也越來越短。家裡所有的開銷幾乎全用在了我和哥的學費上。

那時候,我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叛逆小子,經常在外面惹事生非,原因只有一個,醜陋的母親長了兩顆暴牙,而每一次惹事,在得到父親的一頓暴打之後,都是母親去給我收拾殘局,然後是默默地垂淚,但她從不動手打我。

那時候,我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女生,有一天放學後,我硬生生拉著那個女生說:“我喜歡你,我要做你的男朋友!”那個女生是鄉衛生院院長的女兒,她甩開我緊拽她的手,輕蔑地瞧了瞧我滿身的補丁,指著我的鼻子狠狠地說:“呸,小乞丐,你也配?還有,你看你娘那兩顆暴牙,真醜!”她的話再一次傷害了我,她可以罵我小乞丐,但絕不能侮辱我的母親,我憤怒地和她扭打在一起,只聽嘶一聲,女生雪白的的確涼襯衫被我撕開了長長的一條口子,雪白的胳膊頃刻間裸露在圍觀的一群男生面前,我在女生的哭泣和“流氓”聲中逃離。

那個高大威猛的院長父親縱是不會放過我這個“小流氓”的,他像抓小雞一樣抓著我的腿,硬是把我倒拎著扔到了母親面前。母親抄起一根木棍第一次在我的屁股上開起了花,“叫你不學好,叫你當小流氓”屁股尖銳地疼,我忍著淚,一個字也沒說,那時候,我是恨我那個醜孃的。

秋,那年我二十三歲

很少回家去,我和哥都已經在城裡工作了,家裡只剩下年事已高的奶奶,日漸蒼老的父親和醜娘。說是醜娘,其實我從來沒覺得她醜,即便在那麼一段短短的時光裡,我對她是有些隱隱的恨,恨她長了讓同學恥笑的暴牙,恨她不能給我新衣服穿,而現在,我已慢慢地成熟,醜娘,醜娘,可她是我的親孃啊。

母親開始有些嘮叨,兩顆暴牙也掉了,我打了好多次電話叫她去補兩顆牙,她都是答應著,卻一直沒有行動,就那麼豁著。母親也隔三叉五地打來電話,問我的工作順不順心,吃得好不好,有沒有新交女朋友,一說就是半天。有時候,她也跟我說她跟奶奶鬧的一些彆扭,總說奶奶老了老了,還真小氣了,但說歸說,最後她總不忘吩咐我回去看看奶奶,說奶奶想你了,而我總以工作忙推脫,雖然離家只有一兩百里地。其實不是不願回去,而是真的不願看到母親兩鬢的白髮又多了幾綹,臉上皺紋又多了幾根,那總會讓我感嘆歲月的無情,讓我的心生生地疼,也知道,想我的,是母親。

一個淫雨紛飛的日子,鄉下的母親打電話來,泣不成聲,說:“二娃,奶奶快不行了”回到家的時候,奶奶已經安祥地閉上了雙眼。

母親一邊哭一邊操持著奶奶的後事,晚上守靈的時候,母親總是坐在那把奶奶坐了一輩子的.小凳子上,目光呆滯地盯著奶奶的棺材,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她那雙粗糙的手抹眼淚。那幾天,母親沒有合一下眼。

奶奶下葬那天,陰霾的天空下著細雨,秋風沁涼,母親跪在奶奶的墳前,不停地往奶奶的墳上添土,雨順著母親滿頭的白髮流下來,眼睛紅腫著,她是那麼的悲慟哀傷。我和哥拉了她好多次,說奶奶已經走了,我們回去吧。她遲遲不肯起來,說:“天涼了,讓我多陪陪奶奶吧,我怕她冷”

冬,那年我三十二歲

母親真的老了,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利索能幹,話也更多了。沒事的時候,我會打電話回去,問問她和父親的情況,身體好不好,有沒有買點喜歡吃的來吃,她總說,我們好著呢。我也會在忙碌的工作裡擠出時間來,帶上五歲的兒子回鄉下去看他們,沒辦法,母親犟,好幾次想把他們接來城裡,她總不習慣,說還是鄉下好,空氣新鮮。我也知道,她是捨不得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屋,那裡,有她一輩子的點點滴滴。

母親總閒不下來,不顧我們的反對在家裡餵了好多家禽家畜,兔子、雞、鴨子,她每天佝僂著背,揹著一個大大的揹簍去割草。每次回去,要走的時候,母親總會高興地逮上兩隻兔子或雞宰了,把毛去得乾乾淨淨,洗了之後再剁成塊放進塑料袋裡,然後總不忘吩咐我們:“你們也忙,這兔子我宰好了,拿去就可以下鍋,放心吃,沒喂一點飼料,城裡的東西可不放心。”每次拎著母親宰好的兔子肉,我和兒子在彎彎曲曲的鄉間小道上走了很久,我都不敢回頭看,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因為我知道,身後,有母親久久的揮手

那年冬天,很冷,雪幾乎齊了蓋,當得知母親摔成了腦溢血趕到家時,母親已經撒手人寰。父親說,母親參加了基督教,經常和那些教友們一起出去施善,無償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她說這樣可以積德,可以保佑孩子們平安幸福。母親就是那樣出的事。

在給母親洗最後一次臉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母親掉了好多年的兩顆門牙依然沒有補上,還是那麼豁著,我問父親,怎麼沒給母親補上?父親再一次老淚縱橫:“她不讓,她總說,這樣美”我終不能自制,跪地放聲大哭。

那個寒冷的冬天,我永遠失去了我的醜娘,我的,親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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