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坡之旅美文

來源:才華庫 1.5W

德國森林面積大約有百分之三十二,這個比例雖然比加拿大,比原來的蘇聯與北歐國家要小得多,但是,開發的比較好,對許多德國人來說,在茂密的大森林裡散步,在涼風習習的山頂上休息,在古老的林間諦聽清脆的鳥叫,是一件令人愜意的事。

陡坡之旅美文

我父親還在的時候,除了養蜂而外,他最大的愛好是在山林裡徒步。從德國中部的哈爾茨山到南部巴伐利亞州的山林,似乎都走遍了。每一次出發前,他在防雨的揹包裡裝上熱水瓶、兩三片面包與森林地圖,穿好舒適的衣服和適合走長途的鞋子。那時,我們三個孩子還小,走這麼遠的路程吃不消,他往往與舅舅一起出去走。後來的幾年間,我們差不多十來歲了,父親也約我們出去。如果沒有人陪他走,他常常獨自一個人去森林。我父親性格比較內向,話語也不多。他喜歡一個人欣賞寂靜的山林,喜歡一個人享受大自然,享受數不清的樹叢與湍流的山澗。

七十年代初,有一次我們全家五口人在巴伐利亞州度假。巴伐利亞州是德國南部的度假、旅遊和療養的勝地。有氣魄雄偉的阿爾脾斯山,碧藍色的山湖與遼闊無邊的山林。我們去南德度假的原因顯然與我父親這方面的愛好有關。有一天早上,我們把出發前準備的礦泉水,蘋果與麵包,裝在揹包裡。先開車到山腳下的一個停車場。下車以後,我們跟著父親走,沒有他,我們在遼闊無邊的森林裡會迷路。雖然他的方向感很不錯,但是他一直帶著森林的小地圖。我們剛進入森林的“入口”是蜿蜒的山路,父親給我們三個孩子開始上生物課,他像個學校的老師一樣,捏著灌木的枝條,問這棵那棵植物叫什麼名字,我們經常答不上來,於是六隻藍綠色好奇的眼睛盯著他,盼望得到正確的答案。他也讓我們知道樹梢上傳出來的鳥聲是什麼鳥,眼前躡手躡腳的黑黃色的蠑螈主要吃什麼等等。可以看出來,父親對於動物與植物的知識很精深。我們往深處走,一股清新的空氣立刻迎面撲來,濃郁松樹的香味夾帶著潮溼的草叢和泥土的氣味。父親囑咐似地說:“你們好好深吸幾口,這是最乾淨的空氣,與城市的大不一樣。”

學習知識很好,但是那條山路一直是上坡路,到目的地還有很長時間。這個時候,清新的空氣也變得沉悶起來,汗珠已從額上沁出,我不時地用口袋裡的手帕擦臉,心裡默默盼望著很快到達父親計劃的目的地。八九公里之後,我們四人——母親,姐妹倆和我——都累壞了,需要歇一會。路邊的木凳成了我們的救星。臨近木凳時,我們三個小孩衝過去搶位子。坐下來就把揹包裡的飲料拿出來喝,蘋果拿出來吃。爸爸站在凳子旁邊教導說:“你們現在坐下後,以後繼續要走便更累”。他說得有道理,我們吃好喝好了,卻感覺到疲乏想睡。可哪裡有時間,爸爸已經開始催我們:“走吧,快到了,路不長了”,我們就勉強站起來繼續走。

父親比我們走得快,往往走在我們面前。我們走了不知道多少公里的路,我的大腿疼痛起來,揹包壓著我的肩膀,抬頭一看,還是上坡,看不到山頂。這個時候,周圍的樹叢不再吸引我的注意,枝頭上的小鳥歌唱我也聽不見,新鮮的空氣似乎也沒有感覺了。眼前想象的只是趕快回到停車場。過了山林的一個路口,開始遇到其他遊客,喜歡到這兒來玩的人自然不單是我們一家。我爸爸不喜歡搭理別人,更不喜歡集體旅行,與陌生遊客頂多略微寒暄,便走自己的路。父親經常微笑地說:“我不是羊群的一隻羊,不喜歡一直跟著頭羊走”。因為那一天山上的人越來越多了,他離開人群,離開林業管理機構給遊客安排的山路,找他自己喜歡的小路走。

結果,走上了一條好像不是什麼正規的路。走著走著,母親對爸爸提出了疑問:“這條路是對的嗎?好像不是什麼路,到處只有草坪和灌木,我們不會是迷路了吧”?我們三個小孩也有點擔心今天回不到農場,但爸爸很堅定地說:“你們放心吧,方向是對的,馬上就到停車場”。他剛說完,我們便找到附近一處,能夠眺望到還有好幾公里遠的`山腳的停車場,我們看不見我們的車停在那裡,只見陽光在很多汽車玻璃上閃爍。好像不太遠,可是沒有路可走。

我們直看遠處的停車場,愕然不知所措。再回原路就更遠了,我們擔心傍晚之前回不到農家。我母親用期盼的目光看著爸爸。到達停車場實際上只有兩個可能性,回到原路或者從山上滑下去。爸爸猶豫了一陣,然後他臉上毫無表情地宣佈:“我們要冒這個險:從山坡上慢慢滑下去。母親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沒吭聲,我們三個孩子只聽見爸爸這個“滑下去”的決定,知道這個話主要是給我們講的。下坡斜度估計有六十度左右,對我們三個小孩來說危險也不能說多麼危險;綠色的山坡像一個巨大的滑梯,也有好玩兒的地方。可是若不小心,會滾下去,會受傷。我爸爸能自己走下去,對我膽子小的母親來說,問題比較大。立著走下去太陡,只能坐在屁股上慢慢地滑下去。我們滑的時候很快發現山坡上的草坪凹凸不平,再加上草裡面的小石塊和樹根都令我們疼痛不止。山坡上的灌木和零落的樹木有時會減低我們滑坡的速度,抓住這些灌木或者樹幹,可以歇一會。

下坡的時候,我們也顧不得衣服會不會弄破,也顧不得別人會不會笑話我們愚蠢的樣子。母親很害怕,大腿面板已經劃破了。爸爸自然一直扶著她,她累得喘吁吁。不知道滑下的路還有多長時間。幾個小時以後,我們終於筋疲力盡地滑到了山腳的停車場。我抬頭看看天空的浮雲自言自語道:“謝天謝地”。我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到了停車場後,第一個任務是,先給媽媽的已淌血的傷口急救。幸虧停車場旁邊老房的主人在家,一位六十多歲白髮的老太太給我們開門,把藥水拿出來給母親,臉上盪出了笑容:“這個藥水很有效,若我們奶牛毛皮受傷了,我也給它們用。”此時的我們衣衫襤褸,如同山裡的野人。爸爸的衣服還好,沒有那麼髒。他微笑地說:“你們太髒了,最好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取車。”

吃晚飯時,母親的眼光一直盯著父親,她臉上略露微笑,心裡也許很後怕。四十年後,我們和母親一起回憶這一次旅行時,真是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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