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沫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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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醫院住了十來天,那天晚上,我們姐弟幾個都圍著父親聊著天,父親很高興,感嘆孩子多真好。我從未聽過他發出這樣的感嘆。九點鐘左右,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毫無徵兆,慌亂中,我安排三姐從家中接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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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梯裡出來,母親甩開攙扶她的三姐,快步奔向了父親的病床:“老哥呀,你怎麼就要走,你不是說要陪著我,等我先走嗎?”母親的哭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一聲老哥,震撼我的心靈,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母親對父親的稱呼。

彌留中的父親已感受到了母親的到來,無神的雙眼定定地望著母親,嘴微微張開,喉結緩慢而艱難地上下滾動,卻無法發出聲音。母親一手握著父親的手,一手輕輕地撫摸著父親的胸部,呼喚著“老哥,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先走,你說過要好好陪我,彌補我。”父母一輩子爭吵,此時卻無法語言交流,突然,父親眼角流下了兩滴渾濁的眼淚。

父親的喪事是在鄉下辦的,那幾天我再沒有見母親流過淚,只是每天吃飯的時候,母親都要自己給父親供飯,嘴裡念著:“老哥,莫走遠了,回來吃飯吧。”

聽說,母親那時和父親結婚是不被人看好的,那時的母親讀過私塾又漂亮大方。父親從小是孤兒,文化程度沒有母親高。解放初期,兩人都在政府部門工作,母親的.職務還高於父親,我二姐出生後,母親放棄了工作,回家務農,照看孩子。父親一生好酒,喝醉後就發酒瘋,母親為護孩子常與父親吵嘴。一看到父親喝多了酒,我們就會躲在母親身邊,母親像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我們,一副要與父親拼命的架勢。外人給父親取外號“酒瘋子”,母親聽後非常不高興,誰要在母親面前這樣稱呼父親定是自討沒趣。可以說,我是在父親的爭吵中長大的,但從未聽母親說過要和父親離婚。

父親喪事過後,我想將母親接回縣城。母親患有嚴重的類風溼,常年吃藥,已引起骨質疏鬆,需有人護理。可母親堅決不同意跟我走:“我要陪陪你父親,要不然他回來家裡沒人,他會孤單的。”我無法再堅持,我不能粗暴地阻止母親對父親那種愛的表達。我做通了大姐的工作,由她來鄉下陪護母親。

我們每週都會去看望母親,每次回去她都會表現得非常高興。但我明顯地感覺到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我們在家時她儘量坐著不起身,可每次站起身時,都要花很大的力氣,從母親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大姐偷偷告訴我,母親變了,不喜歡說話,常一個人坐在門口,呆望著安葬父親的方向。

父親總七時,母親走路都需要扶著東西了,晚上我陪母親聊了很久,最後母親答應跟我回縣城,睡前母親要我將家裡父親生前買的那個已經停擺多年的鬧鐘緊好發條,讓它重新擺動起來。寂靜的夜裡那鐺鐺的鬧鐘聲,讓我覺得好像父親回來了,這就是家,暖暖的,那麼溫馨

臨行前,母親顫顫巍巍地給父親上了一柱香,她先將散落在額前的幾根白髮夾好,點上香:“老哥,我要到縣裡去,不能陪你了,我們不能影響孩子,你要不怕遠就跟我一起去。”隨後母親又拿起父親的遺像用袖子將上面的灰擦拭乾淨,再放回原處,端端正正。我望著母親那佝僂著的背影,眼淚悄然而下。

現在我們只想多陪陪母親,希望母親慢慢好起來,如同母親希望家裡的鐘聲每天都在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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