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鳳凰男

來源:才華庫 3.33W

《我們都是鳳凰男》以“鳳凰”為中心,展開論述及自己的見解,行文流暢,引經據點,結構細密而嚴整,極大的諷刺了當今社會當中低俗惡劣的社會價值觀的產物——不文明行為!

我是半個鳳凰男。家族裡,我爺爺是第一個識字的。我爸從小在農村,讀高中時,每學期有一半時間荒廢了課在家幹活。大學聯考差了幾分,他說想復讀考大學,爺爺說,家裡緊張,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有把握一定考上,就供你讀,我爸一聽,就報名參了軍,臨走家裡才知道。這是他一輩子遺憾的事。後來我出生了,他還在參加自學考試。

我的成長環境不算差。小時候,家裡賃房住,成天被人趕著搬家。後來父母下崗了,做點小生意,慢慢殷實起來。所以,不能算百分之百的鳳凰男,但在落後的地方成長,身上確實沾染很多習慣,比如隨地吐痰、不會說謝謝、小氣,以及敏感。

不過,這些都不是特別大的問題。如同身上沾了泥,只要願意洗澡,就會乾淨。剛上大學,跟室友散步,我隨地吐了痰,被他提醒,慚愧不已,從此就改掉了。在老家,親戚之間沒有說謝謝的習慣,彼此相處,心裡念著人家的好,但不能表達。總覺得“謝謝”是生分的人才說的。表姐第一次去我家,我給她倒水,她說謝謝,我心想,城裡人真是客氣。後來離開家,我很快也學會了謝謝,只是假期回去,再把謝謝收起來,以免親戚不自在,覺得熟悉的孩子突然變陌生了。

看到這些差距,和小地方的種種落後,我漸漸對家鄉的人和事有了隔膜。鄉下的冬天,半個莊子的男人聚在大槐樹下推牌九,女人嗑瓜子,才四十歲,牙就開始掉,不知是因為吃糖還是得病。我就想,越是窮,越不知思變;越不知思變,就越窮,真是沒有辦法。

相較這些人,倒是許多能從小地方走出去的,也就是鳳凰男和鳳凰女的身上,有很多可貴的品質。年前認識一位朋友,她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地方,有哥哥和弟弟,自己得不到寵愛。我跟她第一次見面,不知情,問她什麼專業,她絲毫不介意地告訴我,自己沒有讀過大學。但她談吐中透露的見地和對生活的理解,要比許多名校畢業生高太多。她憑藉努力,在北京安家,結婚,生子,事業也不俗。與她見面時,她剛受了些損失,卻說,錢是世界上最不重要的東西,如果通過錢能看清楚一個人,那也值得。如今,她的境遇比哥哥弟弟都好,父母也是她在贍養。

二十多年前,我一位舅舅在讀研,我爸去看他,他不在,室友接待了我爸,請我爸吃食堂最好的紅燒肉。我爸跟他聊起舅舅家的困難,他說,我瞭解,不過他家比我家還好些。我爸大驚,問了才知道,他家在安徽山村,更困難,請我爸吃的飯,相當於小半月的生活費。很多年後,我爸依然感嘆他的慷慨。

城裡人就更加文明嗎?很多時候,只是更加精明。因為有了優越的條件和環境,變得富足。但如果從美德上講,是不分貧賤與富貴的。寒酸的家庭裡,也有很有教養的子弟。窮苦人的身上,也有諸多美德。

春節回家,坐高鐵,我旁邊是位中年婦女,鄉下人打扮,棉襖很厚,衣角搭到了我的位置,我有些不高興,嫌她不懂禮貌。她開啟手機,聽些拙劣的地方戲,我又嫌她俗氣。聽到檢票,她碰碰我的胳膊問:“票不是進站時吃進去了嗎?”我說,檢票時塞進去還會出來的。她就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怕再花錢補票。我說不要緊,跟乘務員說說就行。她說:“我哪知道,沒坐過高鐵,年年都是坐火車,今年還想坐火車,俺兒不願意,怪我去年半夜才到家,說花多少錢也要給我買高鐵。”又指著手機說,“這是俺兒給我的,他非要用蘋果,就把這個給我了。”

她拿出香蕉給我吃,我說不吃,她一定要我吃,說買得多。她指著包笑著說:“年年光買糖和巧克力就得一兩百塊!帶回家,俺一家的要吃,我說你別吃,是給閨女兒子買的。”她說的閨女兒子,不僅是自家的,還有親戚鄰居的。“隔壁侄子大清早就到俺家,大娘!大娘!我來吃巧克力!哈哈哈。”我要充電,她說:“我有充電寶,給你充電寶。”我說不用,下面有插座,她說,“不好夠吧,給你充電寶。”

她說起家庭,卻令我震驚。我不能把細節講出來,那就辜負了她對陌生人的信任。她生活得十分艱辛悲苦,但如同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沒有什麼怨艾。女兒上國小,兒子比女兒大十歲,在打工。“醫生說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閨女結婚,但能看到兒子結婚。我說能看到兒子結婚就行。”聽得我眼淚差點滾出來。

越是聽她聊,我越對自己先前的以貌取人深慚不已。她身上的許多美德,堅強、樂觀、慷慨、有情義,都是我不能及的。不僅我不能及,我在北京接觸的許多人,都不像她這樣質樸、潔淨和光輝。很多人有光鮮的身份,行為卻猥瑣陰暗,齷齪不堪。有人請你幫忙,你幫了他,他連句謝謝都不說,似乎謝你就屈尊了,好像以他的身份,能幫上忙是你的幸運。有人甚至講:利用你怎麼了?是給你面子,那麼多人排著隊求我利用呢!我從這些人身上看到的不堪入目的東西,遠比在鄉下蹲茅廁時看到的多。但在他們眼裡,只有鄉下的茅廁才令人崩潰。

我不覺得有了抽水馬桶就叫文明,不覺得懂得端起紅酒杯晃晃,能嚐出產地和年份就叫品位。怎樣打出一杆漂亮的高爾夫並不重要,遠遠不及做出熨帖的事更要緊;怎樣把一個法語單詞發出塞納河的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句話能讓人感受到基本的尊重。

把人分為鳳凰男和非鳳凰男,這種三觀是愚昧可哀的。沒有鳳凰男和非鳳凰男之分,只有有教養和沒教養之分。說千萬不能嫁給鳳凰男,如果不是愚昧,就只能是勢利。這種論斷,恰恰體現出一個人缺乏基本的教養。孔子從來不以出身判斷人,仲弓是鳳凰男,孔子講:“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公冶長進過監獄,孔子卻把女兒嫁給他。就連孔子自己,“吾少也賤”,不也是鳳凰男嗎。孔子也從不以貧富來斷定一個人的品德。“貧而無諂”固然好,卻不及“富而好禮”。“富而無驕”固然好,卻不及“貧而樂”。

但無論哪種,都比“不仁”強。一個人不仁,就很難辦了。如果缺乏基本的涵養,就會是非不分,把諂上媚下當生存技巧,把舐癰吮痔當人生智慧,把勢利做派當貴族精神。不是說,能拿一棟別墅拍下一幅畫就有資格談貴族精神,那種資格太監劉瑾最不缺。

凡人都有很多缺陷。要緊的,是盡力去改變它,在壽命終了之前讓自己變得更完善。時至今日,我也不太想回老家。我知道老家的落後,也為沒有力量改變它感到自身的無能。我有一位同學,名校碩士畢業,本可以留京,卻執意回老家做司法工作,很多人覺得她傻,我倒是很尊敬她。正因為有她那樣的年輕人,我們老家的司法環境才能有一點點改觀,才讓老百姓打起官司來稍微容易和規範一點。相較之下,我的選擇精明瞭些,卻不及她有勇氣。

去年,我聽星雲法師的講座,十分震撼。星雲說,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想做和尚。按照佛教的說法,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娑婆世界,是非常糟糕的地方,有種種愚痴、貪婪和嗔恨。一個修行人,本可以遠離這些,到更加文明的國度裡去。但星雲說,他不願到天上,不願去淨土,也不願求涅槃,還想回到這個世界,在這裡做和尚。這真是大悲的菩薩心,願意留在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的娑婆世界,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對芸芸眾生不肯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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