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孃親書-生活隨筆

因為愛著你的愛

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題記

公元二零一六年五月二日清晨八點時，因了天明前的那場雨，塬上的清晨如被深井之水洗過，清清爽爽，透透亮亮的。我獨行於自己的路上，感清風輕撫，看田野成片。身邊的汽車如當年田間的甲蟲，兀自冗爬經過。有嗩吶清亮幽遠的聲音，在不遠處的村子上空，妖嬈盤桓。這古老的浪漫吹奏，已經進入了鄉親的骨血，成了他們生存的背景音了！

我喜歡這樣走回家去。

雖然侄媳嫂子們笑我閒得發慌。但我喜歡。這世界，最害怕的，是沒有自己喜歡的事情。人只要有一樣喜歡的事情，便可以充滿力氣興致勃勃地活著，直到活不動為止。正如我回到自家塬上，喜歡早早起來看天，聽鳥，瞅樹葉，看村人開門灑掃庭院，伸懶腰咳嗽。

或許因了最近回來頻繁的原因，再也沒有了前些年回來時的生澀。進了村也少了些注目禮。我的鄉親，看人時眼拙，他們會一眼眼地，眨也不眨地瞅著你。但當你含笑迎他時，他會馬上調轉頭或垂下眼簾掩飾，而且掩飾時一統地無技巧。所以只要遇到，認得的.就按輩分喊了，或叔或名字，而面生的，如若時間充裕就笑問你是誰家的誰誰，不充裕就一概含笑忽略，聽憑他們在身後相互打問，兀人是誰或兀是誰！

行不多久，太陽就開始變暖。路邊的果樹，這些鄉人當閨女一樣精心富養的寶貝，在微風陽光下，恣意輕颺。嗩吶聲愈發高亢清晰。小舅的小兒子，小名老虎的，也在今天結婚。其實，我可以不回來的。本在出差，在嚮往了很久的南京附近。那“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的六朝古都，在心裡已經遙望傾慕了大半生了。但還是捨棄之後，回來了！未見濃郁膩脂的秦淮河，未見文昌耀眼的夫子廟，未見心旌搖動魂牽夢繞的雨花石……就讓它們在意念裡再兀自搖曳美好一陣吧。以後會來的。我是這樣慰安著自己離開那地的。

我知道，我回不回來，小舅的心情不會受多大影響，但卻可以讓老孃的幸福感趨於完美。最近以來，一輩子為旁人著想的老孃，似乎從來不記得，我已經到了會頗煩會不喜鬧騰的年齡了。所以她一再地說，你舅叫你回哩，說有你了熱鬧。你舅家人都愛你。我說是是是是。其實，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她更愛我。

這些年來，因了我，娘已經離開村子許多年。村人都誇我的孝順，豔羨娘做了城裡老太婆的有福。其實，只有我知道娘是多麼的不想住在樓房裡，多麼地想回到天大地大的鄉下去。清明時就給我說要回來，要給舅家兒子娶媳婦，要見舅舅們。她說：“叫我坐炕邊，聽聽你舅們划拳說話的聲也成。”我鬆口後，她興奮地幾夜沒睡好覺。所以我的參加婚禮，純粹是為老孃的錦上添花。

忽然地，路上就橫躥出一婚車，接著是龐大的車隊，披紅結綵，囂囂而過。我的鄉間，婚禮形式已經大大地與時俱進了。堂姑當年出嫁時所乘的高頭大馬，霞姐結婚時所騎的飛鴿牌自行車，隔壁二哥娶親時敲鑼打鼓的小四輪，還有老孃說她嫁進時所坐的牛車，都已不見。但熱鬧喜慶還在，一直在，從未減少從未縮水。我的父兄們，所有的鋪排，和最後咬牙一哆嗦地大把花銷，都是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

很久以來，我總以為，結婚只是關乎男女二人的甜蜜和愛情。只是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生活，或者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個交代。但今日行於塬上，橫穿這土地的浩蕩，經過這喧嚷興奮，激越張揚，卻一下子豁然洞穿了。一下看清了這盛大背後的實相。這樣囂囂洶洶的，張燈結綵，大張旗鼓的，層層帷幕之後，掩蓋的是種的延續的莊嚴，是祈求族群源遠流長的神聖。莊嚴神聖的是結婚這件事情本身，而遠非某兩人感天動地的情分。至於婚禮上司儀關於兩情相悅的非常渲染，不過是以此說事罷了。

嗩吶聲聲，直戳心窩最軟處。

表弟的婚禮現場到了。因了上面的認識，我的心比之先前竟存了些微的小激動。然後就看到了人堆裡的，發已如雪的俺娘，汪洋中一葉小舟般，顛簸在姨姨姑姑舅婆外爺表叔表嬸表妹表姨等新老親戚裡，東南西北地笑，前後左右地應。

不知從何時起，我發現自己竟可以左右心情了。找到了進出之時的從容和自由。如投入時，便深深投入，投入到紅塵的最深最紅處，大快朵頤，哭笑隨心。像此刻，我就要完完全全地投入到舅家喜慶熾熱的婚宴裡，成為老孃臉上的一塊金。讓老孃久盼的快樂，變成甘霖，滋潤撫慰她被運命之手蹂躪撥弄過的，蒼老幹燥的心。讓老孃的這份快樂，在故土長天下，不受限制的，恣意快哉地流淌……

我深深知道，此刻，我正在路過孃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