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的種子

來源:才華庫 1.9W

六歲的時候,我上一年級,爸爸媽媽放心不下卻又抽不出時間接送我,於是讓奶奶進城接送我上學放學。

親情的種子

那時,她每日乘最早一班的中巴來,在我家待一天,又乘最晚一班的中巴回家。偶爾帶一些自家種的菜,新鮮無汙染的。我卻不大待見她,嫌她粗俗又邋遢,甚至有些害怕別人知道她是我的奶奶。

每次她去接我,我總大步流星走在前頭,把她遠遠的甩在後面。她帶來的菜,我也不稀罕。彷彿是察覺了我的牴觸和厭惡,奶奶素日都很沉默,只是傻傻地衝我笑,眼睛卻清澈明亮。有時興致高了,會拉著我說一些我剛出生時的趣事,然後自顧自地傻樂,我卻覺得無味。後來長大了一些,對奶奶的印象也逐漸改觀。春節的時候,循例是要回老家過節的。奶奶的手很巧,做了很多好菜,擠滿了餐桌和灶臺。我有時裝模作樣地幫著翻一翻柴火,奶奶就會笑眯眯揉揉我的頭髮說婷婷好乖,然後往我嘴裡塞一塊紅彤彤的臘肉或者香噴噴的年糕。還有一次,也是在老家。夏末秋初時候,燥熱的天讓人坐不住。

六七歲的小孩最是淘氣,我偷溜到田裡找花生。稻田的田埂又窄又高,坑坑窪窪的不齊整,極不好走。一時沒留意腳下,被土塊一絆,整個人就摔了下去,半個身子陷在軟趴趴的淤泥裡,涼鞋也不見了一隻。手腳沾了泥又溼又滑,小小的我怎麼也爬不上那高高的田埂小路。我急得大哭,太陽慢慢西沉,天快要黑了,我心中的恐懼也一分分加深。草窠子被風一吹簌簌地響,我繃緊了神經,提防著下一刻也許就會從哪裡竄出一條大青蛇或者是別的什麼怪物。結果是奶奶救了我。她見我遲遲不歸,問了小夥伴才知道我一個人到田裡找花生了。

她找到我的時候我就像一株水稻一樣埋在泥裡,頭臉也沾著泥點,說不出的狼狽。看見她,我眼淚又嘩嘩地往下掉。是的,在那一刻我就是一株水稻,奶奶是我唯一的甘露和曙光。“奶奶……”我啞著嗓子叫她。她跪在田埂上拉我上來:“不哭,不哭,咱們回家啊。”她背轉過身蹲下身子,示意我趴在她的背上,我有些猶豫——我身上的泥會把她一身乾淨衣服也弄髒的。就在我猶豫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把我背起,一點也不在乎髒還是不髒。夕陽照在田埂上,稻子愈發金黃,隨風舞動著。趴在她背上分外安心,緊繃了一個下午的神經也放鬆下來。日暮西斜的景緻在我眼中不再是恐懼而是溫暖和美好。我驀地釋然了——血緣是不可選擇的,她終究是我的奶奶。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那可笑的自尊和自以為是讓我仍是任性驕縱。“長大了再孝敬也來得及”,我以為那憨厚的笑會陪著我長大,那明亮的眼會看著我成家。以至於在病房裡看到奶奶憔悴模樣,我禁不住悲從中來。好人不是都應該長命百歲的麼?肝癌,檢查出的時候已經是晚期。奶奶一輩子省吃儉用,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最後終於把自己的身子骨熬垮了。

先後兩次手術還是沒能留住死神的`腳步,奶奶被接回了家,在滿是熟稔氣息的故土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程。奶奶死時我並不在場,卻心有靈犀般在夢裡落了淚。聽姑姑說,奶奶死前還念著“婷婷”,聲音模糊不清,姑姑們都以為奶奶唸的是遠在福州的表哥的名字“天天”,奶奶卻搖頭,心跳也慢慢停了。臨終沒能見上心愛的小孫女最後一面,奶奶帶著最後的也是最大的遺憾入了土。我聽罷,心裡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崩塌了。那一年,我八歲,奶奶病逝,她疼愛了我一輩子,在她生前我卻從未對她說過一句好話。可她卻至死仍念著我。後來,每每到了春節,媽媽總會一邊滷雞翅一邊唸叨:“你也是沒口福,奶奶去得早。要是奶奶還在,要吃什麼只要你開口,她肯定會做來的。”說著說著媽媽就紅了眼眶。我也悄悄轉過身,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這句話一點不假。我總是揮霍著奶奶對我的好,現在奶奶去了,我卻總是很想她。每當我看見一兩個小孩跑的飛快,把身後追趕著的老人甩得遠遠的,我眼前就會浮現一幅好長好長的畫卷:一顆名叫親情的種子破土出芽,須臾間便長成參天的樹,頂起一片天。

連綿的畫卷順著時光的洪流展開,彷彿永遠望不見盡頭。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