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真情書讀後感

來源:才華庫 2.45W

那時候他在松山一家機械工廠當技工,晚上則在城內一家商工學校夜間部進修,高三那年的某一天,那女孩出現在他眼前。

吳念真情書讀後感

他上車的地方是公交車的起站,所以通常都有座位,他習慣在上車之前買一個菠蘿麵包當晚餐,在車內乘客逐漸增多之前啃完。

有一天,他看到對座出現一個好看的女生,也和他一樣,低著頭認真地吃著麵包,不過是起司的。

那女孩之前沒見過,制服上頭的校名和學號顯示她念的是離他學校不遠的一個女子商業學校,同樣是高三。

女孩也察覺他的存在吧!卡其窄裙下的腿不自覺地稍微夾緊,低著頭,放慢吃麵包的速度,一小塊、一小塊地撕,有一下沒一下地嚼。

車子逐漸進入市區,乘客逐漸擁擠,不過,透過搖晃的人縫,他反而可以比較放膽地去看她那好看的模樣。

車到八德路,乘客已經塞到沒空隙,但左轉敦化南路之後,有一個聒噪的女生卻用聲音告訴他那女孩的存在,甚至斷續地傳遞著某些訊息,那女生應該是她的同班同學,說:「好羨慕妳哦,現在每天都有位子可以坐……,可以先睡一下!……第一天習不習慣?電話會不會很多?……有宿舍好好哦,……不用付房租。」

也許是緣分,當晚他一上車就看到被擠在人群裡的她,在車掌不斷說「請往裡面走」的催逼下,最後他就停留在她身邊,近到可以看得見她臉上幾個可愛雀斑。

車過八德路,乘客逐漸稀疏,兩個人開始有座位,對坐著,都低著頭;車到終點時只剩他們兩個,下車後,女孩頭也不回,小跑步離開。

之後半年,每星期至少有三、四天,他們倆重複著這樣的路程,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透過她同學偶爾的呼喊,他甚至連女孩的名字都知道,但兩人卻連一個招呼、一個笑容都未曾交換。

寒假看不見的日子,他竟然會覺得失落,甚至會傻傻地想:那女孩呢?會不會跟我想她一樣想念我?

天氣轉暖後的某一天,在擁擠的車子裡,他聽見那個聒噪的同學說:「啊!木棉花都開了!」然後他聽到那女孩說:「我好喜歡木棉花,覺得它好男人!」

那天晚上他蹺了一節課,跑到仁愛路三段,趁路上沒人,也不管樹幹粗糙刺人,他攀上一棵木棉樹,連花帶枝幹折下一整段,然後坐計程車回到終點站等她出現;當他把花遞到她眼前時,她看著他,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淡淡地說:「你好神經。」

第二天傍晚上車的時候,女孩走過來,遞給他一個信封,然後依舊沉默地坐在對座,慢慢地吃著她的起司麵包。

教室裡他迫不及待地開啟信封,裡頭是一張紙,但只貼著一個一塊錢的銅板,以及五個阿拉伯數字,一如天書。

同學罵他笨,說:「她叫你打電話給她啦!」

第二天他打了,是一家木材加工廠的總機,他說:「請幫我接〤〤〤小姐……。」之後,總機竟然一陣沉默,然後是她的聲音,說:「我以為你不懂我的意思……。」又一陣沉默之後,他才聽見那女孩有點哽咽地說:「你知道嗎?……寒假的時候,……好幾次,我竟然會在上課的時間跑去搭公交車……,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幾年之後的結婚婚禮上,他一字不漏地重述了那次電話裡她講過的話;說當他聽到女孩哽咽地說寒假沒課竟然還跑去坐公交車,說「我就知道,我完了!」的時候,電話這頭的自己一樣熱淚盈眶。

那時候他已經在三重跟人家合夥開了一家小小的工廠,合夥人管業務和財務,他只管技術。他說他只知道沒日沒夜地忙,可是連續兩年合夥人都跟他說工廠並沒賺到什麼錢;更沒想到的是,第三年春節後才開工不久,有一天工廠忽然衝進來一堆人拆機器、搶原料,原來合夥人開出去的支票陸續跳票。

工廠登記的負責人和支票出票人的名字都是他,所以因違反票據法進了監獄的人當然也是他;這不打緊,更可怕的.是即便人都已經關在監獄裡了,家裡竟然還有人不時跑去騷擾、討債,房東受不了,要他太太搬家,而這一切,會客的時候,太太都不曾跟他說。

直到有一天接到太太的信,才知道她去了南部,說是以前的同事幫她介紹了工作,說雖然之後會客不易,但她相信他一定會諒解,因為生活上至少可以避開許多幹擾和恐懼,她要他忍耐、要他堅強,說「我和他都在等你回來。」

他是誰?第二張信紙上有答案,上頭貼的是一張超音波的影象,以及太太簡短的說明:「醫生說,他是男生,因為有這個!」

紙上畫著的箭頭指向影象上一個被紅色原子筆圈起來的小小的、凸起的暗影。

出獄的時候,孩子已經兩個月大,他說他記得第一次抱著孩子和太太走在南部某個城鎮黃昏的小路時,路兩旁的木棉花正盛開,太太從地上撿了一朵給孩子看,喃喃地跟孩子說:「要記得,有這個……,才有你哦!」

直到如今,他說偶爾他還會想起那天黃昏太太的聲音和表情。

也許正如臺灣人說的「娶某前、生子後」總有好運氣,從出獄之後十幾年他的事業超乎想象的順利,孩子國中畢業那年,他已經有能力在美國買房子,並且讓太太陪著孩子在那兒就學。

太太雖然經常不在,他也不曾不軌,直到那一次。

那天他做東請第三方吃飯,酒後總是比較感性吧,就跟主桌的人講起他和太太如何因為木棉花認識,以及當年入獄時太太如何用超音波的影象鼓舞他的往事;之後他載著幾個廠商回他們住宿的飯店,路過仁愛路,恰巧又是木棉花的季節,一個南部來的女老闆忽然說:「要是現在你有喜歡的人,大概也沒有體力爬樹摘花了吧?」他說他二話不說,車子往路邊一靠,有點勉強地爬上樹,連花帶枝幹折了一段,在眾人的譁笑中遞給那個女人。

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他接到一封信,信紙上黏著一個一塊錢的硬幣,一個電話號碼,以及另外四個類似分機的數字,他打過去,是飯店,那四個字是房間號碼,接電話的是那個來自南部的女廠商。

在床上,女人說先生幾年前車禍過世了,她承接他的生意,說:「很辛苦,也很寂寞。」

兩三個月後,同樣的女人寄來另一封信,信紙上貼著另一張超音波輸出的影象,說:「他是你的。不過請放心,我沒有要你負責……,他的父親是誰,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會跟他說。」

二十多年過了,他說這個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小孩和木棉花一樣,一直是他生命裡無法去除的陰影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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