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你老去散文

來源:才華庫 2.52W

入冬,母親又一次住進了城裡。她不是來安享晚年的,是為照看上學的侄兒。母親在那裡,我的心自然也在那裡,有事沒事總喜歡往她家跑。買點水果,提一份羊肉泡饃……陪她聊聊天,即使不說話陪她坐坐,我感覺這是自己最幸福的時刻。

不願你老去散文

今天早晨,我又提了份羊肉泡饃,徒步來到她的小單元。按下門鈴,母親開門見到我就說,我知道是你來了。怎麼又亂花錢?要知道,從苦日子熬過來的母親,吃一碗羊肉泡饃那就是生活的奢侈,那就是揮霍錢財。

母親又接著剛才的話題埋怨著我的不是,兒子大了,要娶媳婦要買房,你花錢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別大手大腳地花錢。

我斜躺在沙發上,看著昔日高挑個兒的母親竟駝起了背,昔日滿頭烏髮的母親竟然花白了,心裡不免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她老了。

是歲月滄桑了她昔日修長的身材,是時光無情地改變了她俊美的容顏。

聽人說,母親是三年困難時期嫁給父親的。那時候,外婆為了尋找活命,從安徽利辛縣帶著她的三個兒女千里迢迢,一路沿門乞討來到陝西渭南,找到一戶人家落腳。沒過多久,她就嫁給了長她十多歲的父親。母親那年只有十八九歲。

不久,我在一個初冬的夜晚出生了。一個男孩的誕生本來可以給這個家庭帶來無限的快樂,也會給逃荒遷居他鄉的母親帶來莫大的心靈慰藉。沒想到就在我不到一歲的時候,一場災難降臨到她的頭上:我一連好多天高燒不退。她和父親拉著架子車,冒著冷冬的風雪,每天來往在距村子七八里路的集鎮醫院為我看病。最後我的高燒退去了,沒想到一隻腳卻落下了殘疾。這對於母親和這個家庭是何等的災難呀。

在我記憶時起,母親一直在袒護著嬌慣著甚至是縱容著我。到現在我任性的狗脾氣也難以改變。我知道,她的心裡一直在懺悔,她經常對我說,那時如果盡力給我退燒,我就不會落下這個病身子。我就不是今天的我。目不識丁的母親哪裡知道,那是一種脊髓灰質炎病毒引起的病症給我留下的後遺症呀!當時的醫療條件根本無法治癒。

後來有了妹妹和三個弟弟。在那個衣食難保的年代,母親白天掙工分養家,晚上回來紡棉紗,織布、做衣服、做鞋子。在我童年的記憶裡,我常常是在母親嗡嗡的紡車聲和那盞煤油燈映照的孤影中入眠的。

特別到了漫長的冬夜,我們早早把火炕燒得滾燙,剛吃過晚飯,母親就把油燈移到紡車旁坐在那裡嗡嗡地搖著紡車。潔白的棉條猶如一隻春蠶,隨著她右手的轉動和左手輕柔的伸展,吐出一條長長的細絲,纏繞在靖子上,不大一會兒就形成了一個胖乎乎的穗子。母親微笑著把那穗子取下來,像收穫著希望輕輕地放在一邊的笸籃裡,接著又轉動著紡車。嗡嗡的響聲猶如一曲輕音樂伴著母親臉上難以察覺的笑意,嗡嗡的紡車聲也猶如童年的一闋歌謠,伴著我們進入了夢鄉。常常是我們一覺醒來,夢囈中仍然看到的是孤燈下母親的背影,聽到的是母親搖動紡車的嗡嗡聲,我們又在這闕優美的歌謠中入眠了。

很多時候母親不再紡棉紗,晚上會在油燈下靠在火炕的土牆上為我們做衣服,納鞋。雖然她目不識丁,但一次量過我們身體的尺寸之後,她會牢牢記在心裡。那把木質的`尺子量出了我們體面的穿著,量大了我們幼小的身體,也模糊了昔日清晰的字跡,更蒼老了母親的容顏。曾記得多少個夜晚,母親手裡拿著針線,一針一針地細心地為我們縫製著衣服,那密密的針腳是她一次又一次挑亮燈花秀出的心曲,是她一針針一線線縫出的希望。

最喜歡聽到母親納鞋底的聲音。只見她左手拿著厚厚的千層底,右手的中指帶著頂針,當那隻老婆針扎進鞋底時,她右手一使勁,老婆針就從鞋底的這面吐出身體,她再一用力繩子便“刺”地一聲穿到了那邊。一次又一次,一針又一針,隨著鞋底的翻動,那刺刺聲猶如靜夜優美動聽的輕唱,為我們催眠。一隻鞋底要納多少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一家七口人的單鞋,棉鞋就是靠母親的雙手做成的,就是母親用熬夜染紅的雙眼做成的。我們穿著它去上學,去割草,去放羊……我們穿著它穿梭在村道的小路上慢慢地長大。

那年我高中畢業回到村子,母親整天為我的未來生活擔憂,要知道一個窮家的殘疾小夥子要是這樣一直待在村子勞動,連娶媳婦都沒有希望。她的眉宇間經常佈滿愁雲,很少見到她的微笑。聽說村子的國小需要一位教師,她便把節衣縮食省下的錢全部拿出來,買些菸酒食品去找村幹部。一次不行,兩次,在最後一次同父親回來的晚上,她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久違的笑靨:你明天就可以去學校教書了,一定要爭氣,好好教,要知道你還是民請老師,還是泥飯碗。父親也補充說道,你要知道,我和你媽為你的事,說了多少求人的話,沒少看幹部的臉色。

我不知道母親和父親是如何哀求村幹部的。我只知道我的這份教師職業來之不易,因為一向很要強的母親經常對我們說,她從不願看人的眉高眼低。求人給她孩子一份事業,這對母親來說,需要放下她的一直堅守的自尊,需要她多大的勇氣呀!走進校園,我便把母親的哀求化作一種動力,為人師表,潛心教學,最後終於贏得了社會的承認,考上民師班成了一位公辦老師。

後來就是為我們弟兄幾個蓋房子,娶媳婦,哪一點都需要母親付出全部的心血。

2000年春,父親去世了。埋葬父親後,我明顯看到母親衰老了許多。特別是2013年春,四弟的不幸罹難,老年喪子,這對於母親又是一場無情的災難。歲月的滄桑,又給她的頭上平添了不少的花發;世事的變故,又加深了她額頭上的皺紋;生活的不幸,又壓彎了她本來就彎曲的脊樑。

如今,她只有一個心願,就是看著四弟的遺孤長大成人,為此她從老家來到渭南,精心地照顧著自己的小孫孫。

看著母親津津有味地吃著羊肉泡饃,我打趣地說,媽——好好活吧,有你,我就是有媽的孩子,沒你,我就沒有家了,我可不願意讓你老去。

此時,陽光灑在母親的身上,她沒有言語,只是微笑著臉上分明盪漾著幸福的漣漪。

我心裡明白:侄兒離不開她,我們更離不開她......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