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記番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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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記番薯散文

番薯既可做菜,又可充飢,甚至可以做成番薯蜜餞待客。在鄉村,番薯最尋常不過。

前幾天下班回家,鄰居阿姨告知,他們的小院要推翻重建。院子裡的兩棵含笑和一棵鐵樹,問我是否願意收留。有這等好事!阿蓮自然欣然接納。昨天推土機隆隆開來,沒幾下鄰居小院就轟然倒塌。兩棵含笑和鐵樹由我搬回。正此時,某人接女兒回來。三人就在院裡忙活開了。

看著小院裡種得滿滿,女兒疑惑地問:“媽媽,這些樹種哪裡呀?”

我說:“兩棵含笑,一株種在葡萄架下邊,一棵種在大門對出去的花壇一頭,鐵樹種在盆子裡。”

女兒說:“那番薯和吊蘭、小青菜怎麼辦?糟蹋了,多可惜!”

我知道女兒心疼原先的院子成員,說:“番薯就挖兩棵,吊蘭挖起來可以種在盆子裡,問題不大的。”

某人把老家帶回的一把板鋤拿出來,挖番薯。沒想到六月底種的番薯,地下竟然長出了三個大疙瘩。女兒看見別提有多興奮了,說今晚一定要吃番薯。晚上,餐桌上多了兩樣東西,一盤蒸熟的番薯,一盤辣炒番薯葉。吃著自己種出來的勞動成果,不由得幸福滿滿。

不過,兒時關於番薯的記憶,卻不是兩棵番薯所帶來的驚喜,更多的是父輩生計的辛勞。

山裡田少地多。所以種兩季水稻,也不能養活一家人。於是,山裡人就靠山吃山,開地種玉米和番薯。玉米暫且擱著,就寫種番薯吧。

每年儲存番薯種,成了大難題。因為番薯怕凍,一凍就爛,還散發出一股臭味。村民想出了很多法子儲存薯種。在陽邊山的半山腰挖窖子。有些人家到深秋的時候,把番薯種一顆一顆堆疊在泥窖裡,外邊用磚頭或者一塊木板封口。不過,這樣儲存薯種靠天。多雨水的冬天,往往第二年開啟洞門一看,沒有一顆是完好的。

後來村民就在建新房的時候,在家裡挖一個四四方方的地窖。這地窖,家裡不是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建的。鄉村屋子的堂前,是絕對不能挖地窖的。這不僅是招待來客的地方,還是祭拜祖上的地方,不能隨便動土。所以地窖往往挖在側間,或者火爐間裡。山裡的冬天,很冷。每家每戶冬天都烤火。於是,很多人家就在放火爐的地方,挖出一個地窖,然後上面用平整的木板蓋好。

阿蓮家的老屋裡,也有地窖。父親每年冬天儲存薯種挺能耐。他在地窖的底部鋪上一層沙子,然後再把薯種逐一放入,堆疊得整整齊齊。薯种放好後,蓋上木板。這樣完了,絕不是一切萬事大吉了。地窖,要定時開啟透氣。如果外面氣溫較高,地窖裡面就會出一水,水凝結在木板上,就一滴一滴地滴在薯種上,這樣薯種就易腐爛。

阿蓮家的地窖很少爛薯種,村人皆知。有些人家就在春上,來家裡要薯種。可是他們不知道,一個冬天,要翻開木板幾次,也不知道要有多少精力花在這上面。

開春了,菜園裡辣椒、茄子都在孵苗了。四季豆、豇豆都已經播下去了。這時候番薯種也該下地了。

番薯種,一般在菜園裡孵苗。番薯和馬鈴薯一樣,都是要底肥的。所以番薯種孵苗前,父親要出豬欄。經過一個冬天,豬圈裡的豬欄糞已經很多了。那時候,就挑一個大晴天,開啟豬欄,把豬趕到院子裡。然後父親、大哥、小哥,三個男人一個出欄,兩個挑。把豬欄糞挑到菜園裡,堆成一堆。再把豬欄糞一小塊一小塊放在事先挖好的泥坑裡。然後再放番薯種,最後蓋土。有些人家,為了儘早出芽,就在地表鋪一層塑料布保溫。等苗兒出來了,揭掉塑料布,讓蕃薯苗露出來接受陽光雨露。番薯種因為有足夠的底肥,往往一顆薯種會發出很多番薯藤。就在番薯藤長長的過程中,村民們去挖番薯地了。山腳地頭,能夠利用的地方都利用起來,把泥土深挖翻晒。然後開好壟溝,一壟一壟,宛如黃色的綢帶蔓延在山間。

等到一場春雨來臨,全村的村民都出動了。趁著下雨,把番薯藤割回家,一節一節剪成十二三公分,留有兩三張葉的樣子。接著,冒雨扦插番薯。這天然的雨,省去了澆水的麻煩。但是村民們冒雨種地,披著雨披戴著笠,等忙活完回來,身上已是溼一透。這樣的晚上最好喝點老酒驅寒,否則受涼就得去醫院了。

扦插番薯時節,阿蓮在家幫著剪番薯藤,但很少跟父母去地裡。那時,阿蓮經常坐在大門邊地小凳上,一邊盼著雨來,一邊又希望雨停,心情矛盾又複雜。

等番薯藤一大片鋪滿地的時候,已經是夏天了。

炎夏來臨,村民們要護理玉米地,也要給番薯除草。番薯地至少除草兩次,翻藤一次。第一次除草,番薯藤最多一尺左右長。那時候除草是用鋤頭完成的。除草最好是烈日高照的時候,因為雜草挖起,就可以被烈日晒死。所以很多人村民都趕著太陽幹活。也因此經常有人中暑。農村中暑,最好的辦法就是抓痧。在脖子上、肩膀上,抓得青一塊紫一塊。然後吃一瓶最便宜的十滴水或者藿香正氣水。睡一覺,第二天又繼續到地裡幹活去了。

第二次除草,可以不用鋤頭,就拔去長高的草,然後順帶翻藤。番薯是藤本植物,匍匐在地上,隨處都可以紮根到地裡,生出小番薯。如果藤上生出小番薯,那麼最根一部的番薯就長不大,影響產量。所以翻藤也是必須的。

一轉眼就是秋天了。山上樹葉子開始變黃,變紅。想想一毛一澤東詩詞中的“層林盡染”,是再貼切不過的。

該割番薯藤、挖番薯了。

番薯藤是豬最愛吃的飼料。那時家裡養了四頭豬。在豬欄間備有四個大木桶。那真是大大的木桶,是桶匠折騰很多天才能做好的大傢伙。一個大木桶,直徑大約兩米。七八個人同時站裡面,也不會顯得多擁擠。父親、母親、哥哥、姐姐,他們全體出動去割番薯藤。在地裡把番薯藤紮成大小均一的兩大捆,用一根兩頭尖的木竿子插在捆好的番薯藤裡,挑回家。家門外的場裡,頓時就像堆山一樣,堆起了一堆番薯藤。

在沒有剁機的時候,我們全是用菜刀一刀一刀剁碎,用簸箕搬到大木桶裡,人爬進去撒少量鹽踩實壓緊的。為此,四姐曾經剁去了兩個指尖,大姐差點把大手指剁下來,阿蓮因為不知道剁碎的番薯藤裡有一把被蓋住的菜刀,右手中指指腹被剜去了一塊皮肉。那時候,幾乎每個剁豬飼料的人,手上都是傷痕累累。村裡後來有了剁機,結果一個村民因為塞得過快,把左手四個手指齊刷刷地塞一進機器,剁成了肉醬(唉,真不敢回味)。

在那樣艱苦的歲月裡,其實也能找到樂子。阿蓮最喜歡在大木桶裡踩,一邊踩,一邊哼歌。有時乾脆就和我一起踩番薯藤的小哥,嘻嘻哈哈,逗來玩去。在山裡,除了番薯藤做飼料外,還有紫雲英。紫雲英收穫是在春天。春秋忙碌兩次,豬一年的草飼料就基本滿足了。如果實在不夠,就得阿蓮和姐姐們揹著揹簍去山灣採魚腥草、葛藤、牛犀草之類的豬草來補充。

挖番薯回家,家裡得騰出一大塊地堆放。有的人家放在樓上,有的人家騰出一間屋子專門放番薯。不過除了零碎吃的,我們山村會把番薯製成可以長期儲存的東西。

給豬吃的,晒制番薯絲。把番薯放在水池裡洗淨。然後用菜籃一籃一籃運到竹匾裡,或晒場上。拿刨子刨成絲,三五個太陽晒乾裝在編織袋裡,放到來年都不會壞。要給豬吃了,拿出一點,放在鍋裡煮爛,加上新鮮草料就可餵豬了。

給人吃的,方法可就多了。可以洗番薯粉,做粉絲。可以切成薄片,晒番薯片。可以切成塊,晒番薯幹。可以在鍋裡煮熟了搗爛,加上芝麻之類,晒成番薯薄糕。還可以用番薯釀酒,做煎糖。然而每樣東西,都需要村民辛勤的勞動付出。所以,只有親身經歷這些,才會知道一米一食來之不易,對土地永遠充滿感情。

洗番薯粉是大工程。深秋時節,已經下霜了。選擇秋高氣爽的晴天。村裡的碾粉機改裝一下,就成了碾番薯的機器。這時候,每家每戶忙活起來。挑揀比較好的番薯搬到小溪裡洗淨,然後用籮筐挑到村裡加工廠,碾碎。又把碾碎的番薯挑回小溪邊。家裡的女人們,早就在溪邊準備好了大木桶。拿一個豆腐架子擱在桶上,用一個豆腐袋裝碾碎的番薯,一邊用勺子加水,一邊擠一壓洗淨袋子裡的番薯粉。等一大桶水滿了,就換一個大木桶。漸漸地,白白的澱粉沉澱到桶底,上面的水開始變清。這時候倒去上面的水,讓下面的澱粉凝結成塊,番薯粉就做成了。

番薯粉一塊一塊撬起弄回家,還得晒粉。假如天氣不好,就得上火盆烘烤。把粉完全烘乾了,才可以存放。番薯粉可以做圓子,也可以做熬豆腐。如果家裡番薯粉很多,就可以請人上門做粉絲。

做粉絲是我們最喜歡的。因為我們可以看粉絲師傅刨絲,那完全是技術活。有的一根根出來,都不會斷;有的師傅功夫不到家,那粉絲長長短短,捲曲著晒,一點也不漂亮。我們小孩子,就喜歡撿他們剩下的小頭,拿到火爐裡,吱吱吱一陣爆,就可以塞一進嘴裡吃了,簡直就像油裡炸的,特香。

做飯薯片和番薯塊,最初方法是一樣的。都是把番薯洗淨刨皮,一個切成薄片,一個切成不規則小塊。倒到鍋裡煮七八成熟,撈出放在竹匾裡晒乾。番薯片晒得越幹越好。因為臨到吃時,是用細砂炒制而成的。而番薯塊則不一樣。晒得半乾了,就放進飯甑裡蒸一次,蒸過後又拿到匾裡翻晒,如此反覆三到四次。這樣晒制的番薯幹,又甜又軟,可以充飢當零食。

然而,最難做的是番薯糕。

我只在七八歲的時候見人家家裡做過。把番薯洗淨刨皮後放在鍋裡煮。煮熟了,加入芝麻、瓜子仁等搗爛拌勻。這裡面水分的控制非常講究,水一多了,不能成形,水少了就特別費力氣。村民用一塊特製的板製作。這傢伙類似於乒乓球拍,不過是長方形的,下面一個柄。把番薯等糊在這塊板上,然後拿到院子裡的匾上倒出晾晒。這真是技術活,倒得不好就會散碎;倒得幸運,就整一個長方形落在匾上。等晒得八九分幹,就把這長方形的番薯糕切成菱形小塊,等完全晒乾了,就可以用炒番薯片的細砂炒成成品。

沒有晒制的番薯,我們最尋常的,就是洗淨放在鍋裡燜熟。肚子餓了,就拿一兩個食用。小時候,山上幹活,經常中午不帶飯,就吃兩個熟番薯了事。吃番薯,也不是每個人的胃都能適應的。有的人吃多了會胃疼,有的人就一天到晚放屁,臭死人。

那時候誰吃了番薯放屁,我們就捏鼻子抗議。

如今生活真的好了。不僅有兒時的普通番薯、白番薯(當水果吃的),還有南瓜番薯和香薯、紫薯。南瓜番薯製成的番薯幹,超市都有賣。

住在城裡,不知何時吃番薯竟成了時尚。香薯、紫薯十來元一公斤,大家還搶著買。說番薯是長在地裡、農藥化肥施用最少的綠色植物。也許是香甜的吃多了,昨晚蒸熟的番薯,女兒啃了一口,竟說:“有點小失望,沒有想象中那麼甜。”

我為新番薯辯解道:“這是普通番薯,又不是香薯!而且番薯是越存放越甜的。等過年時候你再吃番薯,不要感嘆太甜了。”

“真的?”“當然!”阿蓮是泥土裡泡大的,回答是相當地肯定。

雙休日挖番薯,吃番薯,讓我的回憶有了憑藉。小時候最愛偷偷地從地窖裡拿一顆番薯出來,煨在火爐裡或者村民燒的草木灰堆裡。沒多少時候,就飄出甜甜的薯香,勾得我們肚子裡的饞蟲都爬到了嗓子眼。

不寫了,吃番薯去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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