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無人能懂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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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深藏著一個別人看不懂的世界。

你的世界無人能懂散文

在別人眼裡,也許你是幸福的。

其實,你不知道,所有的不愉快,只是我想靠近你。

但你,卻醉在自己的世界裡,離我越來越遠。

——題記

和姜成成走進急診室的時候,穆展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副終於解脫的樣子。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女人,坐在病床旁邊的杌凳上,一邊給穆展掖著被角,一邊用手裡的衛生紙擦著眼淚。我和姜成成走過去,看著病床上的穆展,互相對望了一眼。女人也看了我們一眼,可能以為我們只是匆忙來往的人中瞎湊熱鬧的,也就沒理會,繼續陶醉在她的悲痛中。三位護士在一旁有序地忙碌著,看樣子,是在沖洗給穆展剛洗完胃的工具。

“胃洗了?”我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我必須這麼問,這樣,才能證明我和姜成成不是過客。

女人這才站起身,把屁股底下的杌凳抽出來,說:“哦,來了啊,坐。”

“不坐,不坐。”我擺了擺手,退到了一邊。

女人嘆了口氣,說:“這娃麼,咋做下這事,叫人咋說呀。”說著,她扔掉了手中揉成一團的衛生紙,又從床頭的一卷衛生紙上撕下一些,團在手裡。

“嫂子,別難過,孩子現在沒啥事了,就比什麼都好。再說,孩子的事,急不得,得慢慢來。”我說。

女人點了點頭,重又坐回床邊,伸出手按在穆展的額頭,另一隻手又拿著團成一團的衛生紙,繼續揩拭著已經略顯紅腫的眼睛。女人留著短髮,上身穿著一件粉紅和灰色拼接的滑雪衫,黑色的緊身褲上,套著黑色的短褲,腳上是一雙粉紅和白色混色的旅遊鞋,襯托著她的精明強幹和閱歷豐富。穆展此時半睜著眼睛,享受著女人的愛撫。急診室外面的嘈雜和人來人往似乎和這裡無關,每一名病人和親屬或者陪護,各自為一個單元,誰和誰都毫不相干。醫院是一個給人溫馨給人希望的世界,但同時也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世界。

“你不是在家裡經常說,要做一個強大的出人頭地的人嗎?世上的道路千千萬,吃著輕省飯的又有幾個人?你不是說,就算是長大了,就算是搬磚推車也能養活自己嗎?你哥和你姐時時刻刻都關心著你呢,給你買好吃的好穿的,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掙下的,不都盡著你花嗎?咱家的日子也不缺啥,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咱腦子笨就笨,在學校能學多少學多少,學不到什麼也沒關係,知識是次要的,關鍵是要和同學老師都好好的。你不是說,要讓別人刮目相看嗎?怎麼給我刮目到這裡來了?你讓我和你爸多傷心你知道嗎……”女人一口氣多了一大攤子話,而且一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我聽得悲壯,也聽得傷感。在女人的心中,穆展不是念書的料。但她不想因為孩子這樣的智商被人看不起,書,是死活都要念的。也許,她對孩子的將來是有打算的,但孩子的年齡,還沒有到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所以,學校目前,才是孩子成長最好的場所,也是必須的場所。我並不覺得女人的想法不對,畢竟,穆展還處於九年義務教育階段,誰都沒有剝奪穆展義務教育的權利。可我傷感的,是女人這番苦口婆心的話。這番話,是全天下所有的父母對孩子那種可憐的沉沉的愛,對孩子殷切的期望。從女人的話語裡聽得出,這樣的話,她給自己這個不善言語的孩子在無數的場合說過無數遍,在每一個明亮或者黑暗的夜裡,在每一個陽光明媚的白天,在田間地頭等。穆展從小到大,在這番話的薰陶裡,他是幸福的,在這樣的幸福裡,他迷失了自己,他也在這樣的話裡,將自己固定在母親為自己畫好的牢裡。他就是這樣的笨,他就是這樣的沒有前途,他在學校裡學知識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天天長大了就好。然後,躺在父母為自己創造的安樂窩裡,用雙手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走完自己揮汗如雨的人生。

穆展上學的道路,是艱難的,他一定是靠著母親的這番苦口婆心支撐到了今天,母親的話,在他不善言談的心裡,一定倒背如流。但他不開心,他的不開心,不願意說給母親聽,說給任何人聽。因為他住在一間牢裡,一間與生俱來的牢裡。

“穆展,你看父母為你付出了這麼多,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也不能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會說話,就不要整天閉著嘴巴,讓別人瞧不起你。在學校裡,那麼多的同學,你要學的,不光是知識,還要學會和別人交往,學會怎麼做人。有什麼事,不能憋在心裡,一定要及時給老師說。”我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女人的話。

“看你老師說得多好,記住了麼?”女人撫摸著穆展的臉。

穆展微微點了點頭,一副很睏倦的樣子。

“難受嗎?”女人的手停在穆展額臉上。

穆展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難受就閉上眼睛,什麼都別想,好好睡。”我說。我希望穆展睡著,也希望女人能歇歇她近乎拌爛的嘴。也許,穆展會夢見一些快樂的事情,就算夢裡看見同學們快樂玩耍的情景也好。

“嗯,好好睡。”女人附和著說。

我和姜成成坐在急診室外面的長凳上,裝出一副耐心平靜的樣子,男人走過來,坐在我們的中間,說:“我這輩子,不知造了什麼孽,要了這個貨!”

我看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雖然溝壑萬千,但那雙眼睛,還是很明亮的,隱藏著洞察一切的聰慧。男人穿著一件黑灰兩色拼接的棉衣,一件黑色的直筒褲,一雙黑色的休閒鞋,要不是那頭花白的頭髮,儼然一位風度翩翩的成功人士。我可以判定,他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此時此刻,我根本沒有心思瞭解他的故事,包括坐在另一邊默然無聲,和我只用眼神交流著的姜成成。我和姜成成此時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怎麼能早點離開最好。但我們還得儘量安撫好穆展的父母,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們的急躁和無情。只要我們之間能夠心平氣和,我和姜成成才能不辱使命。

“孩子就是孩子,現在也都上九年級了,以後別動不動就打,多給孩子講講道理。我看老哥你脾氣不好,聽說孩子一聽你來就打顫呢。”姜成成依然保持沉默,我只有搜腸刮肚陪他說了。

“我就不明白了,他哥他姐都很正常,以前上學的`時候,成績在班上都是數一數二的,現在都大學畢業了,有了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家庭。穆展,咋就沒有他哥他姐的一點基因呢?這個娃,就是來向我討債的,可我也沒虧過人啊!我也是從苦處難處過來的啊!”

姜成成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姜成成,這樣的問題,我們沒法回答。

“你家在哪裡?”男人沒有得到我和姜成成的共鳴,改變了話題,問我。

“小寨村。”我說。

“你們村的李儒俊、陳國昌都是我的老師呢。”男人說。

“陳什麼?”

“陳國昌。”

“哦。是我父親。”

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也抓住他的手,模糊的父親,似乎一下子清晰起來。

男人說:“那時候啊,陳老師愛我得很。那時候,我可是全公社數一數二的好學生,每次考試都拿獎。可是,我命不好,被定為富農,心裡覺得自己學得再好,也沒有前途。可陳老師一直開導我,鼓勵我不要放棄,以後,等環境好了,階級鬥爭不那麼激烈了,就好了。陳老師還極力推薦我加入共青團,為了能讓我加入共青團,學校開會研討,最後,真的光榮地加入了團組織。我真沒想到,我這樣的人,還能成為團員。這都是學校老師對我的信任和關心,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國中畢業後,因為我的身份,上不了高中,陳老師三番五次到我家裡來,還有李老師,勸我復讀,說是再堅持一年政策就開放了。可我沒信心,自己把自己圈了,死活不去。陳老師不放棄,照樣來。我就到了學校,但沒臉跟那些比我小的學生在一個班上,就鑽在老師房子不出來。陳老師就把飯給我端進來。最後,我還是沒有堅持。一年後,政策真的好了,陳老師又來我家,讓我以社會青年的身份參加考試,說是根據我的才學,只要稍微翻翻書,熟悉熟悉,一定能考上。但我還是不相信自己這樣的人,能有前途,就沒去。唉,要是……”男人嘆了口氣。

“要是真的參加了考試,你現在一定有很好的工作。”我說。

“是呀,可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只是那時候,我已經參加了生產隊的勞動。因為我是村裡唯一的國中生,隊上很看重我,讓我當隊上的保管員。我擔心村裡的人不放心我,嫌棄我的身份。可隊上說沒事,我的人品已經是有目共睹了。於是,我就當了隊上的保管員,盡職盡責地做著自己應做的是,村裡的人對我的工作和表現很滿意,我就很有信心幹得更好,對考學的事也就淡了。這一晃啊,忽然就老了,現在啊,腦供血也不足了,重活也幹不動了。唉——”

“現在都這年齡了,該歇著了。”

“穆展的母親,是後來的。以前的男人嫌她不生養,就不要她了。跟了我,對我的兩個孩子很好,女人啊,會活人。兩個孩子也愛這個後媽,現在雖然都在外面工作了,每次打電話,都是先給他媽打。說是女人不生養,可跟我結婚兩年後,竟然有了。你說,女人麼,能有個自己的骨肉,多好,再說,也是我的骨肉,能不高興嗎?等啊盼啊的,就有了穆展,可這孩子,先天腦子笨,不爭氣。”

“老哥,你是心太要強,也是前邊兩個孩子都太優秀,就越覺得穆展不爭氣。十個指頭都不一般齊呢,況且孩子。你越恨鐵不成鋼,鐵就生鏽的越快。鐵恨不熱卻能焐熱,孩子都這麼大了,雖然不說話,但看得出,心裡厲害著呢,好好開導開導吧。”我握著男人的手說。我的腦海裡,閃現出女人在家裡忙碌的身影,兩個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承歡在她的膝下。

“是啊,可能是我心太急了。這樣吧,孩子問題不大,你們就回吧,我和他媽在這呢。”男人說。

“好吧,有什麼情況跟我們聯絡。”我說,心裡舒了口氣。

我和姜成成來到病床前,和穆展告別。穆展此時,是校方和家裡的核心人物。

“穆展,我們先回去,你好好調養,聽爸爸媽媽的話,老師和同學都等你回來。”我握了握穆展的手說。

姜成成伸出手,按在穆展的額頭,說:“聽見了嗎,別讓你父母再操心了,病好了,就是一個全新的你了。我們走了,拜拜!”

穆展笑了,笑得天真無邪。我想,他的笑,一定是因為姜成成的“拜拜”兩個字。這兩個字,是輕鬆的,也是友好的。

縣城的街道,是多彩的。商鋪林立,高樓聳然,商家的廣告五花八門,營銷手段也層出不窮,惹人眼饞心動,流行音樂此起彼伏。一切,都是那麼誘人和美好。

車流緩慢地移動著,蝸牛一般。司機們自信滿滿又焦躁煩悶著,看著車窗外徒步的行人,又多了幾分自豪。行人橫七豎八穿梭著,看著那些長長短短,高高低低的車的海洋,走出了別樣的灑脫。廣場的一邊,是人市。那些靠打短工養家餬口的人們,三五成群,像一朵朵樸素執拗的野花,給城市帶來另一番風景。

我和姜成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向車站走著。

“穆展的事,多虧發現得早,不然就鬧出大亂子了。”我說。

“穆展看病的錢,學校出還是他家裡出?”姜成成問我。

姜成成是穆展的班主任,而我,是被領導派來的,以學校領導的身份來的。如果穆展的事,殃及到學校的話,作為班主任的姜成成,也會波及。

“這個說不好,關鍵看家長怎麼想。如果家長和學校胡攪蠻纏的話,學校也只能自認倒黴。如果家長想得通,不想將事態擴大,不想讓穆展的事張揚出去,不想因這件事給穆展的成長造成影響的話,就不會找學校的麻煩。看今天的樣子,穆展的父母,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我說。

“哦。”姜成成點了點頭,說,“這瓜貨,說是嚇唬別人呢。”

“嚇唬別人?”

“劉哲昨天下午欺負穆展,穆展就說,你再欺負我,我就喝藥呢。”

“穆展倒是說到做到啊。”我感嘆道。

穆展,也許就是屬於一個問題學生,啟而不發的那種。任何一個老師,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對於穆展,只能放棄。但每一個問題學生,都會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將和外界的溝通統統封殺。他們,不想懂得世界,就會慢慢地被世界拋棄。當你為自己的世界畫了一間牢房,你的世界便無人能懂。我想,作為穆展,一定很痛苦,他痛苦著母親的嘮叨說教,也痛苦著不被人理解和接納。這樣的痛苦,已經根深蒂固。

學生時代,你可能有很多憎恨的物件,有很多你心目中的敵人。這些人,包括老師,也包括同學。但這些人,是你生命中珍貴的過客,永遠的朋友,一生的知己。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都明白得太晚。一旦明白,卻是錯過。

初冬的清晨,夜幕還沒有拉開,沐浴著寒意,我騎著自行車,行走在黑黢黢的公路上。公路是新修的,不時會有各種各樣的車輛經過,東來的,西去的,刺眼的燈光晃動著,讓我的征程變得艱難。走到鄰村的路口,我聽到路邊傳來一個老婦的聲音:“那個娃,幫我掀掀車子。”

我想,他一定把我當成學生了,所以說那個娃。因為修了路,路基高了,所以,以前平整的阡陌小路,就和公路的交界處,有了一個坡。我本想一走了之,這麼黑的天,這位老婦,拉的什麼?為什麼白天不拉呢?如果我去幫忙了,萬一是個坑呢?但我還是去了,一個大男人,怕什麼?況且,天快亮了,上班的,上學的,道路很快就繁華而忙碌了。其實,我也是上班族,就是稍微早起了點而已。於是,我將車子撐在路邊,去幫她。

“怎麼天亮了不拉?”我一邊掀一邊問。

“我以為我能上去呢,以前都能上去的。”老婦答非所問。

天太黑,我看不清老婦的面容,但我肯定,她是一位老婦,儘管她的聲音並不顯老。年輕人,誰會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出來拾柴禾呢?她也許怕別人看見了笑話,也許怕給孩子丟人。我想,這個時候,穆展也一定騎著自行車,行走在另一條路上,跟我一塊向一個共同的目標——學校,前進著。

我想象不出在這樣的早晨,穆展是怎樣在別人家的樹地裡,找到了那半瓶農藥。然後,又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搖搖晃晃地來到學校,坐在燈光明亮的教室裡,將藥倒在那個紙杯子裡,喝了下去。

我也想象不出,很頑劣的王朋,在老師和穆展心裡都是壞學生的王朋,在看到穆展喝了半杯農藥後,怎樣驚慌失措地去告知老師。我想,當重生一回的穆展,在得知是他所以為的“敵人”救了他,會怎樣?也許,穆展會依然保持沉默,依然待在自己的牢房裡,獨自沉醉。但我希望,穆展能拉著王朋、劉哲的手,面對著陽光,燦爛地笑。他們一會兒打鬧,一會兒言歡。我也希望,穆展不論做什麼,那個女人只對穆展說一句話就好:孩子,好樣的!我更希望,父親的那個學生,穆展的父親,將穆展攬在懷裡,說:孩子,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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