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曾經聞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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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窗外有了一種叫“快黃快熟”的鳥叫聲時,村裡最難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散文曾經聞啼鳥

我在當時的一出所謂的“樣板戲”裡聽到過那種鳥叫,不知是用什麼樂器模仿的,只聽那聲音是“嘟、隆、龍、壠!”問人,說那就是杜鵑。但村裡人只說那是“快黃快熟”,因為那種鳥叫聲響起的時候,就是到了該收麥子的時候了。

我小時候沒見過麥子,第一次見到麥子時讓我驚詫不已,當時剛到河南,路邊有人在晒麥子,我和小弟路過,我們都對這黃色的像米粒兒似的東西很好奇,我們先猜它是“葡萄籽兒”,但覺得它又太大了些,猜它是一種什麼米,又沒聽說過,最後我們猜說可能是一種“小面球兒”,因為我們看到每一粒的中間都像用指甲掐了一個印兒。我們就猜:沒準是敬神、上供用的吧,否則誰有耐心做得這麼精緻?

晒麥子的老頭兒立刻就笑了:“我的天哩!小面球兒?——你們還知道面?這就是磨面用的麥子哩,憨!”

後來下了鄉,自然就知道了更多的關於麥子的事。

秋天,收罷了玉米,就到了種麥子的時候了,然後天就一天一天的涼下去,直到有了霜,有了雪。我覺得在下雪的日子裡是麥苗兒最好看的時間,那時,在滿眼的茫茫白雪裡,它們的綠在曠野裡劃出一條條整齊、亮眼的綵線,那時,樹是枯黃的,山是枯黃的,連同村莊上空浮起的煙霧都變成一種冷瑟瑟的枯黃,然而此時從薄雪下探頭而出的麥苗兒卻是張張揚揚的綠著,看著它們,就彷彿聆聽一個來自上蒼或地層深處的許諾,那或許就是人們熬忍下去的理由!

那時的冬天彷彿格外長,那時的冬天總是有許多事,修梯田、修水渠、修大壩……都要豎標語牌、插紅旗、擠好些人的,那時人們都相信一種說法:因為出了千古難遇的真命天子,那越是看著辦不成的事,就越是得辦了——山要削平,河要掰直、地要平如鏡面兒!還有許多唸叨起來挺順嘴的話,好聽歸好聽,卻都是出力的活啊。

那年,老人家發表了新詞:“到處蔦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朝裡的奸臣是都一個個除淨了,日子想必是就該好起來了吧?可又說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唉,咋就不能安安生生的種會兒地呢?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麥苗兒“起身”、“揚花”、“灌漿”了,天就一天天的暖了、熱了,那種會發出“快黃快熟”叫聲的鳥兒在叫著了。是乞求?是歡呼?是崔促?我知道,當“快黃快熟”的聲音響起時,村裡最難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小麥上場前的那些長長短短的日子,就叫“青黃不接”。

印像裡,在我們那個小村好像沒有誰家的秋糧能寬裕地吃到新麥上場,有的,添上些野菜樹葉什麼的,也不夠。

我還能記得,先是堅硬的的土地逐漸的變得鬆軟了,枯黃的田野和山崖有了綠色,同時,人們的臉上也似乎泛起了綠色,不知為什麼,我對那個季節村裡人們的`表情印像是那麼深刻:依然是木訥而僵硬,黑褐皴皺的面板隱隱地泛些青綠,但他們打量一件什麼東西的眼神有著不易察覺的恐怖,就算是他們盯著一根鐵鍬柄看,你也會感覺他們隨時可能撲上去“咔嚓咔嚓”地把它啃了、嚼了!

終於,那福音般的鳥叫聲響起來了!

總是向陽的坡地上的麥子會先熟個一兩天的,早早的,乘著晨露的溼,人們就站在地邊兒上了,風捲的一般割、運、打、揚,在天黑之前,第一場打出的新麥就會先分到各家,那一夜,村後溝峪裡的那座老水磨會嘰嘰呀呀地響到天明。

“火麥連天”吶,夏收夏種的那些日子,最強壯的漢子也會瘦下去一圈兒呢,但人們臉上的那抹綠色會褪下去。

貧窮,是那個年月的普遍現像,其實並沒有什麼格外值得記憶的地方,令我念念難忘的是那仁義的小鳥,它的崔促是不是真的就能讓地裡的麥子快些黃熟,沒人去深究的,我之所以說它是隻“仁義”的小鳥,除了它的叫聲聽上去很像“快黃快熟”外,還在於每天它會叫得很早,在天剛有些麻麻亮時就叫起來了,這讓飢餓的人能聽清了它的叫聲,知道它也在著急著,崔促著,心裡得些慰藉。如果它叫得稍晚些,安在各家的喇叭會響起來,那喇叭裡說的雖然都是些好話,可要是餓著肚子去聽,就有點嫌鬧得慌。喇叭裡那些人好像都吃得挺飽的,不消化了似的,好好的話都要嚷著說呢。

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小村,帶著一些關於麥子的知識和對那鳥叫聲的懷念。我常想,如果我們不能為他們具體的做些什麼,至少我們可以學學那隻小鳥,崔著地裡的麥子快些黃熟,然後飛到林子裡該幹嘛幹嘛去,別拿些不頂飢的話去唬他們,那樣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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