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的經典散文

來源:才華庫 2.35W

寫下這四個字,有些惶恐。其實並非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我還在人群中行走,依然與萬物相融。但這四個字確確實實長在腦袋裡了,開始呈現一片綠意,尤其,當整個教室的人都沉迷於手機裡五光十色的世界時,只有我把自己埋進一頁書,或者抬頭看窗外那些枝幹嶙峋的老樹,看風中空蕩蕩的鳥巢:此刻它正被幾根瘦瘦的枝條扶著,沒了小鳥的體溫,那些早已被抽乾汁液的稻草莖,有的垂掛著,有的斜趴著,好像隨時都預謀著逃跑。這些情景,恰好被遠處那片雲看見,它慌慌張張喊來了風,以最快的速度雕刻出一雙潔白的翅膀,然後挑個機緣巧合的時刻,假裝一隻晚歸的鳥,回巢。我正發著呆,同桌——這個高度近視的姑娘,拍拍我的肩膀說一句:大冬天的,外面有啥可看的。

格格不入的經典散文

透過她厚厚的眼鏡片,我看到一雙被手機奪走青春的、正慢慢乾枯的眼睛。儘管這雙眼睛嵌在一個年輕的臉龐上,但我分明見到了這雙眼睛的老年,正拄著面前的鏡片,艱難地挪著視線腳步。面對她的疑問,我笑著說,是的,還真沒啥可看的。

格格不入。這個詞在我腦袋裡浮現,像只惱人的小貓,先是伸出軟軟的爪試探,再而露出小小的牙齒,輕輕地咬磨、舔舐我的意識,一點點瓦解我的防備,我開始接受這個詞躺進懷裡的感覺,就像接受一粒種子落在我的小菜園裡,無論長成甜美多汁的綠葡萄還是鋒利堅硬的鈴鐺刺,我都認領了。

有點驚異自己的變化。要知道,曾經的我一度將這個詞劃分到貶義中去,為了證明與之涇渭分明,我努力修飾自己的言行舉止,儘可能與大家保持一致:看娛樂八卦,追網路劇,玩電子遊戲……以便在聊天中能更快進入話題。然而並非如此,當大家圍坐在奶茶店裡唾沫橫飛地說著最新鮮的娛樂新聞時,那些吊足了眾人胃口故事最終還是以草率的結局收場,短暫唏噓後,我分明看到一群人的孤單,懸掛在奶茶店曖昧的粉色牆壁上,空虛而靜默。除了咖啡豆被碾碎時的喊叫外,只有門口那株老梧桐樹上所剩無幾的枯葉,坐在偏西的天光上盪鞦韆。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昨晚年終聚餐,圓圓的大桌子上,六盞水晶吊燈極盡妖嬈之能事,每個發光點都在模仿燭焰的形狀,彎曲的、火的形狀。想起小時候停電的夜晚,母親會從櫃子裡取一支蠟燭,白色的。這蠟燭穿件雪的衣服,卻偏偏與火為伍,火苗跳得高興了,一屋子的人影便也跟著擺動。那時我怕極了這種跳躍的影子,也怕極了黑,面對燭火的舞蹈,卻不敢轉過身去。燭光倒是很溫和,它用世間最暖的顏色,在我潔白的作業本上鋪滿淡淡的金黃,有點像秋天成熟的麥田,我正一筆一劃地收割知識的麥穗。想到這裡時,我再看頭頂的吊燈,像在看蹩腳的舞蹈、滑稽的小丑。餐桌上坐滿了人,大家歡聲笑語、其樂融融,與餐桌的圓形倒很契合,形成圓圓的氛圍。其實我都知道,誰不是各懷心事地坐在這裡呢?仔細想想,這世間哪有什麼絕對的圓滿,還是清代詩人李密庵說的好:“看破浮生過半,半字受用無邊。飲酒半酣正好,花開半時偏妍。”與每一次聚會相同,我依舊是席間那個獨坐幽篁裡的人,置身於另一個世界,懷想翩翩。扒拉著眼前的菜,菠菜的脆、木瓜的`甜終究沒能喚醒我沉睡的味覺,這些菜只討好了眼睛,美則美矣,卻不如母親隨手從菜地裡拔兩棵白菜炒出來的味道熨帖。最後一盤菜端上來,一個碩大的牛頭骨後是小山一樣的牛肉片,我不知道菜名,當它慢悠悠地轉到我眼前時,我無法拿起筷子,就像無法拿起一把屠刀,指向弱小的生命。這頭可憐的牛,沒有草原也就罷了,在奉獻完美味的肉後,居然還得成為眾人蔘觀的物品。我承認我喜歡吃牛肉,但當牛頭與牛肉一同出現時,我無法下嚥,因為在這雙空洞的眼睛裡,有風吹石頭髮出的淒厲哭聲。

我久久地看著這個頭骨,平整的顱面上,傳來無數燈光摔碎的聲音。顯然,燈光不適合降落在這裡,不適合降落進柔軟的情懷。照耀這頭顱的,應該是漫天的星光,最好再有晚風輕輕吹著,讓青草濃郁的香勾起一聲悠長的“哞”鳴,然後劃破萬籟皆靜的夜色,與那顆格格不入的流星,一同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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