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閱讀:《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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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 火

------月下李說

散文閱讀:《流火》

(一)

常說七月流火,這不,剛剛進入七月,這流火就來了。

火是從清晨就來的。當你走出樓洞,推開那扇玻璃門,一股溫熱的風撲面而來。你不敢走快了,也不能走的太久,否則你渾身就有了汗。汗是順著髮際往下流,骨碌碌地流出一道又一道的汗印,很快就溼了襯衫。雖說還有風在吹,可那是熱風,熱風是吹不幹汗水的,卻能帶來流火。你得趕緊往回走,躲進小屋,去尋找空調的涼爽。

這火是聞風而流,火從天降,天上一個太陽,太陽便是一個難以熄滅的火爐。這爐子燒的是氣,是氫和氦氣。大冬天裡,爐火紅彤彤的,也黃橙橙的,就像一個鮮亮的蛋黃懸在天上,人就感覺不到熱。到了夏日,這爐火就燒得發白,金光燦燦,耀得人睜不開眼睛,烤得人心都發燙。

流火無處不在,特別是在人口稠密的都市裡,這火便能釀成火災。而火災沒有火焰,卻能放出灼人的熱浪。人熱了就往涼爽裡鑽,進了小轎車,車裡的溫度計在烈日下衝到了六十五度,立馬開空調,冷氣絲絲地往出冒。很快,車就涼了,人也涼了,可這車就成了一個發熱的球兒,不停的噴發熱氣,還嗚嗚地叫。它滿城市裡跑,跑到哪裡,熱氣便帶到哪裡。城市裡車流成河,火也流成河,流成河的火就名副其實的成為流火。

城裡人多,多的都住上了天。一座樓你得舉頭往上看,幾十層的窗戶就摞到了天上。哪兒離太陽更近,火爐最先烤到的就是它。虧得有著水泥和磚,有著保溫的牆,流火不可直入,卻順著窗子往裡竄,竄的屋裡又悶又熱,比熱風還凶殘。人只有閉門關窗,開空調求爽,一座樓就背滿了空調外機。不管樓是紅的、黃的還是灰的,外機卻一律為白。白的看著涼快,只要風葉轉動起來,就又是一個流火的爐子。在酷暑難熬的夜裡,你走入樓群之中,便能聽到轟轟轟的叫聲,空氣在震動,熱浪在翻滾,流火在肆虐。

城裡的樓是群狀的,成片成堆,一叢一叢的就像森林。這森林是鋼筋水泥的,風吹不動,水進不去,但它卻能產生熱浪,吹出一股又一股的流火。怨不得進入三伏,有人就跑到山裡,租農家小院,喝山澗清泉,坐在林間享受意外的清涼。同是一個世界,有著一個太陽,爐火的溫度卻判若兩界。這會讓人怎麼去想,是人改變了這個世界!還是世界在改變自己?人類時常都在尋找著答案。

( 二 )

三伏天裡,太陽離你最近,流火最盛的時刻,恨不得鑽進冰櫃討個清涼,人心更是盼著下一場冷雨,讓人舒服地透口涼氣。這雨說來真就來了,先是起了風,街上熱的耷拉著腦袋的樹葉,突然就活躍,就起伏不定,搖擺不止。地上的塵土在打旋,旋起的紙屑滿天空飄蕩。天上來了灰雲,成團成堆的擁擠著來,天就黑暗了,就像黃昏,空氣裡到處散發著黃光。接著便是雨點,豆狀的、銅錢樣的,滴滴答答,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人們四散逃竄,叫喊著:“下雨了!下雨了!老天送涼了!”很快,天空白刷刷一片,霧氣水氣涼氣全湧現了。地上開始積水,水流成河,河在馬路上急流,車在馬路上急駛,水花兒便濺上了天,嘩啦嘩啦地暢響。

就盼著這天能下個幾天幾夜,讓人好好的睡上三天涼快覺。可這雨真就下了三陣子,突然就停就銷聲匿跡。還能聽到遠處滾動的雷聲,太陽竟然出來了,光芒四射的,耀得人睜不開眼。空氣是一陣熱一陣涼,涼的是空中的水氣,熱的又是那股流火。這陣的流火就有了形象,它從地面上升起,像氣又像水的波紋,曲線的、閃爍的往上飄,飄的任何物體都被扭曲,抽象成一個奇怪的夢。人從那裡走過,火由腳下冒起,絲絲的響聲,就像把冷水潑在了火炭上,熱氣騰騰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這一夜,你就像到了廣州,去了深圳,悶熱的像蒸桑拿。渾身的汗水就擦不完,洗個涼水澡,還沒擦乾身子,汗就又冒了出來。你真的沒猴耍了,趕緊按空調的開關,冷風呼呼的灌滿了屋子,你倒是涼爽了許多,一夜就不敢停機,主機嗚嗚的叫了一宿,一座樓也嗚嗚地響了一夜,一群樓便呼呼的生起了流火,流火滿世界亂竄,這座城就災難深重。突然想象這流火如果都染上紅的顏色,那麼眼前的景象會是多麼的恐懼!在一片火海的下面,人就藏在一塊又一塊的黑屋裡,就像地下埋藏著的煤塊,在熊熊的燃燒之中。

(三)

流火的日子,人就難熬,非空調便過不去。空調不能二十四小時不停,那是在轉錢呢!城裡的電費一直飆升,包裡的錢卻不見上漲,人就想著辦法躲避流火,於是四處奔跑。有點辦法的人就去了甘南,去了西藏,去了東北的漠河。在那裡穿毛衣過夏,圍著火爐吃西瓜,神仙一般。也有人就走近處,進了秦嶺,秦嶺是道山脈,東西長一千五百公里,海拔三千七百米,那裡有的是人家,天天歡迎從火海中逃難的人們。好吃好喝又好住,城裡人得到清涼之福,山裡人走上富有之路,真是兩廂情願,何樂不為呢!

總是有那些省吃儉用,過慣了節儉日子的人,就只能在城裡尋找清涼。這城裡的清涼之地在哪!在地鐵裡,在商廈中,在地下停車場的出口間,在街心花園的樹陰下。無論你走到哪,只要流火襲人,地鐵的通道里就有著許多閒人,她們聊天說笑,悠閒自在,流火奈她不得,這裡有大量的冷氣讓人享受。也有人擁擠在商廈中,從一樓上到五樓,挨個的櫃檯看遍,什麼都不買,過著眼福,享著清涼。流火在外面竄,地下停車場的涼氣便往上面吹,停車場的出口上就坐了一溜子老婆老漢,手中搖扇,扇上全是涼風,流火也奈她不得。要麼就有人去了花園樹陰裡,下棋打牌聽歌聊天,只要心如止水,流火自然退卻。

流火是人類的天敵,也是人類的孽種。天敵可防,孽種卻難滅,因為人類需要涼爽,而涼爽的同時就有流火生出,人也奈它不得。

(四)

想起流火,就想起與流火抗爭的那個年月。

那時沒有空調,很少見到風扇,卻多的是手中搖晃的扇子。在這座城市裡也很少見到高樓,平房是成片的。有些區域就住的很擁擠,擁擠在一條路上,兩面的小屋一間挨著一間,高低不等,前後不齊,就像亂堆的積木。那屋不高,門窗很小,門裡是床,門前是路,路便是他們的`前院。前院裡啥都放,灶臺,爐子,碗櫃,面盆,蜂窩煤,盛水的缸、桶、罐,吃飯的桌、椅、凳,一半的家當都放在了街道上。從這裡走過,你能看到各式各樣的什物,聞到各種飯菜的香味,也能體味這條街上的風俗人情。

進入流火的日子,人心就開始浮躁,這條街上就特別熱鬧。白天有人上班,有人就在家裡做飯。炒菜、蒸饃、擀麵全在流火中,熱了,拿一把芭蕉扇,上下地扇,扇去了汗水,攆走了蚊蟲。飯做停當,早早地擺在桌上,又去鄰家閒竄,說東道西的熱鬧。家裡人回來,又洗又擦,擦罷的水就灑在了地上。地上就有了蒸氣,溫都都的,人就拿把扇子在那裡扇。扇涼了,一家人便圍著桌子吃飯,吃的渾身是汗,說笑聲卻從不終止。這一家吃著,那一家就搭上話來,說另一家的女子怎麼怎麼的好,乾脆給你家的兒子說個媳婦。兒子低頭悶吃,當媽的就接過了話說:“行啊!明兒先給你做一桌好飯,你把這媒給咱娃說成。”兩家人就哈哈的笑了起來,左鄰右舍也都笑了起來。一條街常常在這熱鬧的笑語中熬過暑熱。

其實這流火最難熬的是在晚間,吃罷晚飯,一家人坐在屋前,也就是馬路的沿子上。說是人行道,實際早就成了各家的前院,他們往地上灑水,掃乾淨,開始搬出竹床,躺椅,凳子,桌子,擺上茶碗茶壺,沏上茶水。有的乾脆就地鋪一張涼蓆,放一個枕頭,直挺挺的躺在那裡扇扇子。一家放了,另一家也就放了,一條街就全坐上了人。有說話的,聊天的,聽收音機的,哼河南豫劇的,人人手裡都握把扇子,嘩啦嘩啦地極響。流火就在這條街上吹,熱的人難受,便又去擦洗身子,屋裡悶熱漆黑,總是擦不完身上的汗水。

前半夜過了,有人就睡,呼嚕聲時起時伏,也有睡不著的,就在那裡數天上的星星。那時的星星真多,能看見銀河,看見北斗,能看見牛郎和織女,更能看到一顆又一顆的流星。老人瞌睡少,就能整夜在那裡叨叨,說起民國的事,居然爭吵了起來,弄得屋裡的老婆出來罵人,這才安靜下來。

黎明是最涼爽的時候,流火沒有了,有的是陣陣清風。黎明覺也是最舒服的時刻,誰也不願意早起一會,就那麼挺在涼蓆上,爽快地翻來覆去,這條街就全擺著人,像個賣肉的市場。這人有的捂著頭,有的裹著腰,也有的夜裡做了什麼浪漫的夢,居然光著屁股躺在那裡,身上的被單全捂在了頭上。弄的清掃工跑來扯那小子的耳朵,小子先是吱吱呀呀罵人,清醒時發現自己裸著身子,才紅著臉跑進屋裡。當太陽從東邊泛起強光時,這街上就沒有了睡覺的人,因為熱風慢慢來了,流火又開始燃燒,又一個酷熱難耐的日子開始了。

儘管說那時的生活條件差,人們取涼的方式也就是手中的那把扇子,可那時的流火只來自天上,來自天上的那個火球。它給人類帶來了光明,卻又給人們降下了流火。讓人與火之間有了對抗,生存使人類在抵抗中尋找出路,製造出製冷的裝置,卻也造出了大量流火。這種對抗最終結果究竟是什麼!看來我是看不到了,我的兒子孫子乃至於若干代人能否看得到呢!這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火辣辣的太陽在那裡炫耀,灼人的流火依舊猖獗,我在涼爽的屋子裡尋找著有關流火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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