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茅芽散文

來源:才華庫 3.32W

早晨,在田間散步,遊走到一條溝渠邊,一大片茅芽穗躍入眼簾,食指長的白穗,粗細也如食指,形狀還像食指,奓著柔嫩細密的絨毛,在清晨微風中,一穗穗,挨挨擠擠,搖搖曳曳,在稠密而柔嫩的植株和葉片上面,搖曳出一波波白色的波紋。

提茅芽散文

看見茅芽和茅草,我就想起了最近和一個國小女同學的對話。

最近,我和妻子一起在一傢俬立康復醫院裡治療頸椎病,無意間碰到我的一個國小女同學,她本來是縣醫院化驗科的化驗員,業務很棒。退休後,就到這傢俬立醫院來發揮餘熱。

我們一起上國小時,曾經在一個班,但時間並不長,那時她是幹部子弟,吃商品糧,我卻因爺爺被打成右派,爹爹被下放,由吃商品糧變成農業糧戶口。我的印象中,她穿得花枝招展,像個公主,而我卻是破衣爛衫,滿身補丁,我們之間就有一定的距離。

在那個時代,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是商品糧與農業糧的距離,是幹部家庭與普通農民家庭的距離,是吃白麵饅頭與吃糠咽菜的距離,是高貴體面與卑賤猥瑣的距離,是長大以後,能當工人做幹部可以器宇軒昂昂著頭走路與註定在黃土地裡摸爬滾打只能卑彎腰低頭的距離。打個比方,是雅室書房裡高貴典雅的君子蘭與荒草崗子裡蓬蓬亂生的.茅草的距離,再加上我的家庭出身又有許多灰色的瘢痕,所以,我的自卑感便特別的沉重,我對她們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只能遠遠地看她們公主一般驕傲的身影,聽她們銀鈴一般的嬌嗔。即使我學習成績很好,經常在學校大會上領獎狀,即使我會唱歌會跳舞,是學校文娛宣傳活動的骨幹分子,但在她們面前我總深深感覺到自己灰撲撲、土塌塌的,比她們矮半截。我跟她及與她一樣的幹部子女之間總隔著一層膜,這層膜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實實在在的柔韌而堅硬地橫亙在我們中間,將我們人為地劃分為不同的階級和階層。

所以,那個時候,我的印象裡,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一次正面相對,更沒有說過一次話。國小畢業之後我們見面就很少,也似乎很少說話,即使見了面也只是相互打個招呼點點頭而已。如今相見,沒想到印象中不大愛說話的她竟然特別健談,侃侃而敘,談笑風生。

侃的最多的,就是小時候的事情。

她說:“小時候也經常吃不飽,春天裡,就到地裡提茅芽吃,那東西,吃多了,既甜又充飢,還真是好東西!”

她的話自然也勾起了我的回憶。

我們小時候的春天裡,田野裡荒草似乎特別多,最多的就是茅草、地地林、疙疤根。那時候,茅草是生命力極強的野草,沒有莊稼的地方,只要有土壤,就有它們亂蓬蓬的草叢,它根系特別發達,在淺表土壤下面,茅草根縱橫交錯。春天裡,茅草剛拱出地面的時候,是像錐子似的茅芽尖,田間地頭邊,水塘溝渠旁,拱得滿地都是。等到茅芽尖長高了,和我一樣大小的飢餓的孩子們就到地裡提茅芽。手指捏著茅芽尖,屏住呼吸,輕輕地慢慢地往上提,力氣大了,提得快了,茅芽就斷了。提出一根完整的茅芽尖就塞進嘴裡使勁地嚼著,一開始,先是甜甜的汁液漾滿齒頰,越嚼越軟,最後就嚥進了喉嚨,吃多了,餓得咕咕亂叫的肚子就踏實許多了。

其實,春天裡的茅草根也挺好吃,從地下挖出來,甩掉泥土,去掉上面的草莖和草葉,就剩下又白又粗的茅草根,放到嘴裡嚼,也能嚼得滿嘴流甜水,權當吃糖了。真餓得急了,嚥進肚裡,也能充飢。有條件的家庭還把鮮嫩的茅草根切碎了拌點面煎餅子吃,甜而軟,既解饞又頂餓。

小時候,我沒少吃茅芽和茅草根,但是,她竟然也吃那東西,我就有些驚奇!便止不住問她:“你也吃過茅芽啊?那時候,我們農業戶口的家庭沒糧食吃,吃茅芽很常見,你們幹部家庭怎麼也吃它啊?”

“幹部家庭怎麼啦?大人每月人均不到三十斤的供應糧,我們孩子還不到二十斤,我們家裡兄弟姊妹多,爹媽工資少,也是經常吃不飽,也得經常吃野菜!提茅芽吃,有什麼稀罕的?”

哦,原來那時幹部家庭的生活也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麼富足和愜意,她和她的家人也同樣在饑饉裡煎熬著。她的話說明了當時幾乎是所有家庭的生存真相:吃商品糧的幹部家庭和農民家庭之間只有餓得輕和重量的區別,絕沒有天天飽食終日和飢餓難耐的質的區別。她和我一樣提茅芽吃,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關於茅芽的話題,雖然充滿艱辛和苦難,遠不是一個浪漫溫馨的話題,但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拉近了當年吃商品糧的幹部子女和一個吃農業糧的農民後代的距離。我們就像老朋友一樣在一起東拉西扯,十分自然隨和,過去許多年的彼此之間的淡漠和生疏似乎煙消雲散了。

仔細想想,我和她,以及所有從當時苦難饑饉日子熬過來的我們這一輩人,小時候的命運,還不真的就像生命力極強的茅草一樣,給點土壤,就蓬蓬勃勃地生長。

這樣想著,眼前的茅芽便顯得十分的親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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