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片杏葉的紋路里尋找自由散文

來源:才華庫 2.5W

杏葉說,難道你是萊布尼茨,為什麼對樹葉那麼感興趣。

在幾片杏葉的紋路里尋找自由散文

我說,呵呵,你怎麼知道我的心思。

一個週日的中午,杏葉躺在枯黃的草坪裡,被陽光發現。對話是在靈魂裡,隨興而起,自由自在。彷彿一種天道的輪迴,豔麗的太陽說來就來了,沒有預約,沒有跡象,甚至連氣象臺的預報也相差十萬八千里。剛收到的一條簡訊,日子滴在時間的歲月裡,別讓一去不復返的歲月刻畫自己。但這只是理想,現實要複雜得多,歲月之刃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刻畫。連續幾天的強降溫,加上雨雪,大地凍得瑟瑟發抖,躡手躡腳。潮溼灰暗的樹葉,與枯草混為一體,天天出入小區,竟然沒有發現。是陽光碟機逐潮溼與灰暗,讓金黃顯影。不僅是萊布尼茨的單子哲學,哪怕一點細微的發現,都需要機緣。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什麼原因,我躬身拾起一片杏葉,又拾起一片,然後仔細端詳。本來是要解讀歲月,從它刻畫的痕跡,卻不由自主地開始了對比,欲從兩片枯草的樹葉中,尋找相同與不同。很快笑了,笑自己的無知,竟然忘了萊布尼茨的故事。雖不是御花園,歲月也相去甚遠,但杏葉還是杏葉。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一個集合概念,肯定包含了杏葉。擲地有聲的至理名言,怎麼就忘了呢,忘得很乾淨,以至以記憶元初,與杏葉親近。

想必那時的樹葉太綠,正是生長的旺季。在一個盛夏,戈特弗裡德·威廉·凡·萊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von Leibniz),出生於德國一個叫萊比錫的城市。我不知道萊比錫的萊,與萊布尼茨萊有沒有聯絡,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確認,萊布尼茨是屬於萊比錫的,屬於德國的,只有他才有資格充當一個城市,一個國家的兒子。一路從容走來,攜帶精神的利器:8歲入國小,15歲進入大學,17歲獲得碩士學位,20歲修完博士課程;拉丁文、希臘文、修辭學、算術、法律,邏輯、音樂以及《聖經》、路德教義等,面對知識的山峰,幾乎是所向披靡。 他的非凡天才,甚至超越了萊比錫大學的教規。給一位乳氣未乾的孩子授予博士學位,萊比錫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萊布尼茨只好轉學,轉向耶拿大學、阿爾道夫大學,去圓自己的學歷夢。

太陽有規律地升起又落下,一直到今天,到此刻,窗外的豔麗,擊碎了冬寒。歷史的腳步從未曾停留,停留下來,或者說凝固下來的只是腳印。正是透過一些腳印,我看到了萊布尼茨的身影。不再是乳臭未乾,不再以一介書生示人,這裡的每一個稱謂,都需以偉大詮釋:德國17世紀末18世紀初最重要的自然科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歷史學家和哲學家,舉世罕見的科學天才。我在想,萊比錫大學的校園一定是優雅的,曲徑通幽,濃廕庇日。萊布尼茨的家,就坐落於校園一角的濃蔭裡,有一些樹葉,邀約了風或飛鳥,經常在窗前晃來晃去。就在這一天,1646年7月1日,萊布尼茨來了,在他的父親正站在大學的講臺,聚精會神地講蘇格拉底,柏拉圖,或笛卡爾的時候。給他接生的,除了盛夏的陽光和助產婆,就是樹葉,窗外晃動的樹葉。是銀杏,楊樹,還是白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樹葉已成為一種先天的基因,融入萊布尼茨的血液裡。也許,這就註定了他一身的哲學宿命,都離不開樹葉;他觀察世界,也從樹葉開始。

我始終相信,此刻我手中的這兩片樹葉,就是萊布尼茨看過的。我說的是它的靈魂,而非物質之身,它的物質之身已風雨輪迴了幾百次。因此,在觀察它們的時候,我格外小心,生怕稍有不慎,就驚擾了一種內心的神聖。大約在一週前,它們還孤立枝頭,在我窗前晃悠,張揚著一種堅守與忠貞。因了一場由北而來的風,夾帶飛雪,很猛烈,摧枯拉朽,它們才跌落了,跌落於樓下的草坪。過去,它們都高高在上,須仰望而視,現在卻束身於我的掌股之間,任我把玩欣賞。靈魂只可意會,而形態卻是不可遮蔽的,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眼前。一枝長長的杆,柔軟而富有彈性,支撐著扇狀的葉面。扇沿並不平整,一些凸凹不平的齒,勾畫出一條纖細而無規則的曲線。在杆與曲線之間,有無數條密匝的紋理,整齊地排列,指向同一方向。想起電視熒屏上的點陣,電漿的,也是由點而線,由線而面,邀來萬千景色,就想,也許世界原本就是由點構成。以中線為界,樹葉一分為二,把好端端的扇面撕裂。還以為這是樹葉的本來面目,一葉二心。又揀起幾片比對,才發現並非如此,也有完整的,在陽光下金華耀眼,如古裝戲裡的宮扇,富麗而華貴。看來,是後天的力,改變了樹葉的形,風雪,摔跌,或者自然的乾裂。我把兩片樹葉重疊,才發現從大小,紋理,色彩,到裂痕,都大相異趣。原來,同一樹上的杏葉,也是如此豐富萬千。

就不難理解萊布尼茨的“單子”。不是要故弄玄虛,萊布尼茨沒有那個意思,甚至《單子論》的書名,也是若干年後出版時編輯給取的。還在求學的時候,萊布尼茨就開始產生懷疑,對許多傳統的哲學觀點,特別是對他所處的那個時代,那些盛極一時的機械論、經驗論和唯理論。他把這些懷疑歸納為兩大迷宮,即自由與必然,不可分的點與連續性。眼光回到眼前,回到這兩片杏葉,即哲學家們所說的實體,凝視葉面或紋理上的某個點。同一個細小的點,答案是如此眾口難調:笛卡爾肯定它的連續性,認為實體乃廣延實體,是無限可分的;伽桑狄則相反,認為實體是由不可分的原子組成的,在原子之間,存在著運動的場所,即虛空,而不存在連續性。在萊布尼茨看來,這些觀點都是錯誤的,片面的,不可信的。實體應當具有統一性,既是連續的,又是不可分的;機械論者用可分的廣延,來規定不可分的實體,顯然自相矛盾。這無疑使他懷疑的物件侷限畢現。任何真正的發現,都不可能有現存的詞語可以表達。於是,他從表意出發,想到了希臘語,想到那個表示“一個”或“單純”的詞:monas。他採用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從內涵到外延,給自己的單子定義:所謂單子,就是客觀存在的、無限多的、非物質性的、能動的精神實體,或者叫點,它是一切靈魂和“隱德來西”(內在目的)。可是,正當在他步步為營,節節制勝的時候,他的最強勁對手洛克卻匆匆離世。這種不戰自敗,卻沒有讓萊布尼茨高興,而是陷入深深的鬱悶。手持真理的矛或者盾,卻找不著對手----他不需要一場沒有對手的論爭。他將《人類智慧新論》翻了又翻,愛不釋手。這是他剛剛完成的心血之作,準備與洛克論戰的雄文,正準備發表。此刻,他卻猶豫了。經過一番慎思,他果斷地咬咬牙,決定把它束之高閣。甚至連反對他的人都感到驚訝,簡直不可思義。萊布尼茨布卻淡然一笑:對手已經不能答辯,這樣發表對他不公平。因此,關於人的單子或點,被一種真正的紳士風度珍藏在書齋裡,直到他也去世,到另一個世界與洛克會面。很久了,人們才似乎想起,他與洛克的那場未了之爭,把它整理出版。當事人不再爭論了,把爭論留給了後人。關於單子和點。

點。對,仍是點,或者說靈魂的點陣。窗戶,豔麗陽光,金黃杏葉,亦或電視上鮮活生動的畫面。

但這只是形而下的,而萊布尼茨的點或單子,卻是形而上的。從伽桑狄和洛克的錯誤,笛卡爾的侷限中,他意識到應該從質的角度,以能動的姿態,尋找一種單純的,無形體的,永恆的實體,作為萬物的基礎。就這樣,超越無數凡俗的眼光,繼布魯諾之後,萊布尼茨又一次把點進行了劃分:數學上的點是不可分的,沒有廣延,只是一種抽象的存在;物理學上的點是現實的,無限可分的,因而不具有統一性;只有形而上學上的點,才既是現實存在,又不可分,具有單純性特徵,因此叫單子。仍然是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萊布尼茨斷定,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複合的實體,因而必然有單純的事物;所謂複合實體,不過是由一個一個單純的事物組成。這令我想起了樹木與森林,人與人群,水滴與大海,還有樓房與小區。

目光聚集於樹葉。

仍是杏葉,卻被智慧啟用。我從葉片上的任一條紋理,擷取一個切面,鎖定於一個點。然後,把兩眼閉上,讓思維展開,把視角調換為形而上的姿勢,走進萊布尼茨的單子世界。思維出發,從陽光,窗戶,長杆,柔軟,扇面,曲線,金黃,紋理,裂縫,切點等形而下的概念起飛,然後超越,把凡俗拋於身後,不關心人類和食品,只關心靈魂和點,或人的單子。我發現一個單純的精神實體,沒有廣延,沒有形狀,沒有部分,佔據著世界的所有位置,扼守於自己的獨立王國。在這個王國裡,他就是霍金的果殼之王,形成一種力的中心,顯現出強烈的慾望,主宰場裡的一切事物;它自由自在,自為目的,遨遊其中,沒有可供出入的窗戶,拒絕來訪與介入,不受外界干擾;它攜帶著過去,又孕育著未來,出於自身的目的而活躍著。

當然,在萊布尼茨的哲學世界裡,作為認識論基礎的單子,並不是僵硬的,呆板的,也並不是每一個單子都是等同的,它們因質的不同,有量級之分。無意識的無機物甚至植物,其單子不過是一些非常模糊的微知覺,或原始的隱德來西;動物的靈魂比植物超越,有的還擁有較清晰的知覺與記憶,但也只能算是感性靈魂;只有人,才擁有理性和靈魂,才有“統覺”的能力。但人的理性並不是頂峰,在人之上,還有天使和上帝----只有上帝,才是最高單子,單子的單子,或者叫“太上單子”。上帝不僅創造一切單子,而且為世界無限等級的單子共存創造了一種“預約的和諧”。在這種“預約的和諧”中,既沒有完全意義的生,也沒有完全意義的死,沒有完全意義的約束,也沒有完全意義的自由。所謂的生,不過是發展壯大,所謂的死,不過是隱藏和收斂;而約束,不過是理性的本能,自由,則是理性的自我要求。包括人的身體和心靈。

是的,作為高階單子,人的身體與心靈,約束與自由,都統一於一種上帝預約的和諧裡。只是,這裡的上帝,不是冥冥之中主宰世界的耶穌,而是我們自己內心的理性。手機輕輕振動了下,一看,是一位朋友的簡訊。簡訊說,四周很靜,思想徘徊於彷徨裡,在人生的路口,他把自信藏在身後。是一聲凌晨的風鈴,擊醒了長繭的迷茫,讓生命的激情復活,甚至想到了要當亞瑟。朋友總是感激。我笑了,說,其實,上帝預約的和諧本來就屬於你,是你自己把他的秩序打亂,甚至對它的存在懷疑。從失去預約的和諧開始,你就失去了精神的自由。而現在,我從你的微笑中,看見了你已找回。

走進萊布尼茨的世界,我看見一個個的自由單子,和它們的生動活力。在這種活力中,自由不是意志的選擇能力,而是由潛能向現實的'發展。人的自由,則是自發性與理智性的統一,是心和身的預約的和諧。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也可能是被約束的,關鍵是你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進入“預約的和諧”。一個自由的人,應該清醒地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什麼時候做,怎樣做;不該做什麼,為什麼不該。真正自由的行為,不是沒有約束的行為,而是受自身理性決定的行為。“被決定”是不自由的,但是,被自身理性決定,則是自由的,或曰自由的最高境界和精神歸宿。物的自由,則是事物不受阻礙地演變成它註定要成的那種東西。比如,春華秋實,夏熱秋涼;比如寒潮來了要颳風下雪,陽光照耀,銀杏葉分外金黃;還有人的悲歡離合。當我悲傷和憂鬱,失去勇氣與自信的時候,或幸福與快樂,甚至忘乎所以的時候,上帝問,你是否做到了自發性與理智性的統一?我們也許無言以對。不知不覺,我們弄丟了自由。

又回到樹葉,我手心裡的這片銀杏葉。我希望從中找到自己的靈魂,把身體靠近,然後,去品味身心自由的滋味。

目光聚焦於杏葉的最小部分,或者說單子,也就是那條最細小曲長紋理裡的某個切面,用靈魂對話。一個點,細小而微弱,須1.5的視力才能看清晰。我發現,這裡裝著一個完整的世界。我開啟萊布尼茨的單子之門,不是用手,也不是冰冷僵硬的鑰匙,而是思維,然後走進。一切是那麼的神祕與豐富。一條河流,汩汩綿延,不知從什麼地方流來,也不知流向何方,要流多遠。只知道它在流,不斷地流進和流出。在它流動的任何一滴水珠中,都有一個創造物,生物,動物,事物,或隱德來西,一個靈魂的世界。水是清澈的,但清澈不等於虛空,不需要向魚和水草求證,流動就是最好的證明,證明一種生長的力。魚和水草只是標點,打在河流的某個位置,不能獨立成句,句子隱匿在那神祕的世界裡,要知道它的前世今生,請向靈魂靠近。然後,用自己的靈魂,聆聽一種敘述。對,一定要用自己的靈魂。因為,每一個真正的靈魂,都是唯一的,獨特的,都屬於一個獨立的自己。它只是逐漸地更換其形,依附於體,呈現出不同的外貌,但靈魂本身並沒有變,不應當改變,不需要所謂更替與輪迴。

又想起大學時那道哲學試題。萊布尼茨說,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世界上沒有性格完全相同的人。”請從以下答案選擇:①人的生命具有獨特性;②區別人必須從性格上;③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和特點;④對一個人的區別只看外貌就可以了;⑤命運是由性格決定的。

幾十年後,面對這樣的試題,我仍然難以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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