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繫於心間的波影抒情散文

來源:才華庫 2.66W

就一個人來說,一輩子,總是會趟過幾條、或見過幾條像樣兒的河的。

縈繫於心間的波影抒情散文

這些像樣兒的河,有的,會因地域環境、地域文化環境的厚重,而知名或富名。然而,不管它如何知名富名,能時不時就縈繫心間、撥弄心絃的,篤定是故鄉里,打沖齡起,就洗卻你渾體的汙垢、渾體童真的那條活在你記憶和生命的河,這條河,於我,就是故鄉的大洋河。

大洋河,橫臥遼東,源出岫巖。大大小小,五百餘水系,生就了它幾百公里的身軀。這就使得它,蓄積了豐裕的水量,蜿蜒著閃過田畦、村莊,孜孜偎入黃海。

就壽命而言,大洋河有多老,起源何時,我都未能找到過多的年鑑,也沒看到過多的史料。僅可供考據的,也只有一部《滿文老檔》。

這部老檔,詳實記載了一六二一年明熹宗與遼金,於大洋河畔的一場徵殺。這場徵殺,儘管已過卻了近四百年,大洋河卻依然稟賦著她的峻穩,緘默如一,從不讓人看出它的怨懟,它的哀慼。

童蒙時,甭管是冬夜還是夏夜,簷下炕邊兒,啁啁哳哳的,差不多全是大人們從大洋河裡撈來的故事

老輩的人都說,大洋河之所以叫洋河,就是因為龍王的三太子,愛上了一個叫洋菊的姑娘,才於大孤山北麓掘開的一條水路。

這個傳說,不曾知是多少洋河人的人生想往,也更不知有多少人邂遇到此等美好,如今,命沐焜黃,稍事以心思,有時還真會生出一些澀澀的悵惘。

說實話,大洋河留給我的,無論童年,還是生命所度過的幾十年,絕不僅僅是它凝重的歷史,或幾則愛情故事。春秋冬夏,它經年所演繹的風物,更是我這輩子,至死難忘卻的。

時間而言,大洋河與我,淵源逾數十年。這數十年,儘管我闊別了它,但,它的雋永,它的碧澈,無時不映徹我心間。

其實,在內心,說大洋河雋永碧澈,那都是指入過清明後的大洋河。冬節裡的大洋河,是瘠乏的。

“二九封地,三九封河”。在老家,一入冬,大人們就會時常這樣唸叨著。隨著唸叨,大洋河便似中了邪一樣,日漸消瘦。之後,它昔時璀目的波影,便沒了覓尋的去處。河面上堆積的,一剗都是凸凹的冰丘。這一川冰丘,巔連疊錯,搔首弄姿的樣子,總會惹些行人去駐足。然而,駐足的人,著實是得冒些風險的。緣由是,大洋河是徑直入的黃海,因而,海潮一漲,它就一塊兒跟著漲。這一漲,就會將河面頂開二三縫隙來,這二三的縫隙,就是俗稱的“青溝”。這些青溝,偶爾會葬送個別,於河面上過往的生命。因此,冬日裡的大洋河上,人跡是較罕見的。更多的,是挾裹於風中的凋瑟。

所以說,冬日裡,是甭想見大洋河太多盎然的。若真想見到它的肥碩、它的明澈,你非得靜心去等,等過舊曆的三月。

大多數的北方人,都知道“七九河開,八九雁來”的諺語。我也是,打小兒,耳朵裡就灌得滿滿的。在心裡,我不光是把它當做一句諺語,更多的,是覺得它,更像是一句讖語。不然的話,我想大洋河怎麼也不會那麼乖順,乖順得入了節,就會砰砰啪啪,一夜間坼裂。

坼裂後的大洋河,河面上看不見河水。唯一的景緻,只有冰排吱吱嘎嘎的錯動。這錯動,值遇落潮,就會像遷徙的角馬群,倉倉惶惶奔逃。然這種奔逃若是逢海潮上漲,之前還蒼莽而下的冰潮,就會似猛然被勒住的野馬,剛立住陣腳,就依次後移。片刻間,河面便會推擁起一簇簇冰峰,這些冰峰,就像核分裂,其氣勢,無遠弗界。但這份無遠弗界很短暫,短暫到等不及岸柳泛青,就匆猝著還原,還原成逶迤的水影。

隨後,河水會像個從昏睡中醒來的少女,瀰瀰濛濛,又鮮活靈動。此時,勿須誰去久等,只稍稍去耐個把月性子,青澀的河水,就會隨著雨季的到來,豐厚起身姿。

嚴格意義上說,水的柔媚是要有光做襯托的。不然,鋪滿斜陽的河水,不會氳出一灣的清透。

夕陽下的大洋河,大半會在落日處隱沒去身影。當暮色還未孕出,夕陽就會把最後一抹殘紅扔進河水裡。此時的河水,像塊齏碎的鏡子,幻著縷縷澹明的光暈。這縷縷澹明的光暈,在暮靄沒到來之前,被風輕一拂動,就會疊起重重漣漪,屆時,總有許些倦鳥的影子,在漣漪間遊離。

臨近傍晚,河面會被夜塗抹得一派渾噩。原本畫紙般的河面,被浪花兒揉得皺皺的。河,隨著夜到來,寂靜裡,會生幾分倦意。月亮,也會躲在兩塊雲朵兒的縫隙裡,偷覷著黑黢黢的河面。

這會兒,倘若穿出幾森帆影,河面定會亂乎去章法。波光濤影,會被無序切割,切割成不規矩的形骸,擁搡起一片溷濁。於是,喧鬧、波影,如同這畫紙,縐褶而曲纈。河面,活像潑了層厚厚的油墨。

委實些說,大洋河的喧鬧,並不完全在春日裡。最活泛濃烈的,當還是盛夏。

說到盛夏,南北方於時間上,差異是很大的。

北方的盛夏,一般都應在農曆的七八月。這兩個月,雨水會驟降,河水也自會隨而豐沛,此刻,大洋河一似生育過的女人,忽而臃碩起來。

臃碩起來的'大洋河,水位會急劇躍升。隨著水位的躍升,河面會益發寬泛。尤為滿潮日,河水定會漫過河床,擱淺的河魚,會露出肚白,拼了命翻騰。這會兒,岸上的窩棚裡,會竄出個手執魚叉的男孩兒,逡逡巡巡,死死盯著閃過魚白的潮頭......等不及男孩兒斬獲,窩棚裡便響來慍怒:“一年都頂破兩雙鞋了,還尋思自個兒小啊?得空兒也不知寫個作業,長大也想打魚?”

“打魚咋的?俺爹就天天打魚。老母豬嫌起老鴰黑了。”

窩棚裡噌地閃來一簇黑影。男孩兒棗紅的背部,早已被棍子印上一道血痕。

事實上,大洋河只要逢了活汛,於河間玩兒水弄潮的,遠不止一個犟嘴小子。

少年時期,是個男孩兒,差不多都會撿滿潮的功夫兒,來顯擺顯擺自個兒的水性。尤其周遭有二三女孩子時,水性好的,會可著勁兒去撲稜。光撲稜還算好,更有本事大的,會一隻手去擊水,一隻手塞進嘴裡打著哨子,那哨音,尖利,明脆,瞬而就折向了雲空。

這時,幾個原本立於河畔的,再也按捺不住心性。脫巴脫巴,就跳進河裡。剩下一兩個,見同伴兒全都下到了水裡,便急往遠處,噌地脫下空桶兒褲子,雙手遮著生澀的陰部,鴨子一般,拱入水裡。直勾勾的屁股,暴露出僅有的兩撇堊白。整個的夏天,綝縭的波光裡,都會不時映著這些赤裸的身影。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洋河沉毅如故,瀲灩如昔,仍舊曲洄流淌著。然而,真的能一生掛礙、一生去念及它的,從不會是河岸邊途經的過客。銘心刻骨,夢繞魂牽的,只會是那個漂泊異鄉的人。

大半生的光陰裡,我的腦海裡都在影現,影現著大洋河流露的波影和那肥美的河魚;更會時不時就聞覺到,聞覺到母親腰間那筐野菜漫出的縷縷清香。

那時,母親常會在河岸邊兒找到暮不思歸的我,找到隨我不歸的牲畜。我時常也會在河岸的田間,尋到母親那副勞瘁的身影。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當初李易安思鄉的胸臆,過去還真沒勾起我太多的尋思。而如今,當靈魂惺惺忪忪從悲催與苦難中醒來,心底裡沉留的,除了對世事和命運的萬般感慨,亦只剩有一份對故鄉的戀眷。

大洋河,我曾無數回大口大口捧飲過它,也曾無數回嬉戲在它那溫婉的浪花兒裡。可我,好想詢問,在它那歡愉峻穩的流淌中,還能不能找到我那少不更事的身影,還能不能找回我那輕慢稚嫩的歡語?這些,難道不是所有走過生命的人,一直期求的?我想,至少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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