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辦教員丁老師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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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辦教員丁老師散文

聽說,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天,丁老師路過校園後的那棵大槐樹去上晚自習的時候,忽然的一股棉籽油的香味就瀰漫了過來。丁老師知道槐樹莊油坊里正在壓棉籽油,槐樹莊和鄰近的幾個村子今天把應該攢給學校的油都送來了——槐樹莊學校是幾個村子合辦的,從槐樹莊辦校開始,每年學校裡的糧米油麵就是這幾個村子攢著的。也許學校裡頭兒幾個正在嚐鮮著呢。丁老師常說:自己幹好自己的活兒是正經。

丁老師是村裡的民辦教員。一個月三十天的工分,還有五元的補助,又不晒日頭不淋雨的,丁老師已經很滿足了。丁老師沒有停步,懷裡揣著自己整理了好幾年的複習資料就走進了教室。教室裡課桌上都是一摞一摞的高高的書,書後面是一盞盞的煤油燈,燈底下的學生是深深的知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的——丁老師頂頂愛念叨的幾句口頭禪,早已深入了這班子學生的骨髓。燈下還有補習了好幾年的,那年代也許跳出農門走出這窮鄉僻壤的槐樹莊就只有考試升學這一條出路——大部分是兩個人共用一盞,很少有一個人一盞的,費油。七八十個人的教室裡大約也就四五十盞燈,但教室裡已經瀰漫著一股煤油味兒了。丁老師在教室裡來回的踱著。他想開啟窗戶放一放這燻人的煤油味兒,但外面開始颳著西北風了,冷。他不時地彎下腰檢點著學生們的作業。刷刷刷寫字的聲音、嘩嘩譁翻著書頁的聲音、間或夾雜著丁老師的咳嗽的聲音,是那個年代畢業班晚自習的特有交響樂。

“點撥點撥,才不出錯;不點不撥,娃裡呀糊里糊塗摸索,怎能不把光陰耽擱!”易頭兒這樣嚷嚷著推開了教室的門,打亂了教室裡的交響樂。丁老師才記得易頭兒例會上才才強調過“自習也不能圖省事只在教室轉一轉了事,至少要講二十分鐘”,雖然丁老師覺得自習的時間應該還給學生的,但是易頭兒說了“你敢保障能考好你就別講!”照易頭兒的話做一節晚自習講上二十分鐘就一定能考好麼?真的不一定——丁老師會這樣想,但絕不這樣問。

“大家停一下,這份考題有這麼一個知識點需要共同強調一下……”丁老師沒有言語便走上了講臺。易頭兒走到學生中間,拿出一個本子隨便聽著丁老師的晚自習輔導課,不時地插上幾句指導性的話。偉子爬在他的煤油燈下正在糾纏著一個什麼題,抓耳撓腮的,竟然就沒有注意到丁老師在輔導,糊里糊塗的被易頭兒提溜著領子揪出了教室。

“偉子還是咱康傑的苗子生,老丁你咋就一點兒也不關注?他聽課了麼,不關注學生只顧自己講課會有什麼效果?”易頭兒把偉子揪到了教室外面,轉回教室又表示了對丁老師的不滿。

第二天,丁老師才知道易頭兒晚自習發火的原因:灶房大師傅弄了一個小蔥豆腐、一個胡蘿蔔絲,炸了幾個油餅,易頭兒便把自家的柿子酒也拿到了灶房裡,幾個頭兒正坐著商量著事兒。以前大隊的通訊員才幹了民辦教員的二卡就走進了灶房,拿起筷子一個盤子裡撿了一筷子菜,一仰脖子喝掉了半瓶子酒,沒有說一句話,走了。攪和了那個酒攤子,掃掉了頭兒幾個的酒興,易頭兒自然的就窩了一肚子火。

偉子被揪住的時候一定會感到那股火氣的。丁老師只在心裡唸叨了三個字“丟人鬼”,該去上他的課又去上他的課了。自習課上,也不會忘記了輔導一會。丁老師記著:自己幹好自己的活兒是正經。一個月三十天的工分,還有五元的補助,又不晒日頭不淋雨的,丁老師已經很滿足了。

這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人們還會常常在槐樹莊的大槐樹下提起。丁老師說:勺碗瓢盆磕著鍋,這樣才是交響樂;都是自家的勺碗瓢盆磕著自家的鍋,磕著磕著嘻嘻哈哈吵吵鬧鬧一輩子就下來了。別人家的勺碗瓢盆是不會磕咱鍋的。幹了半輩子民辦教員的`丁老師依仗著半輩子的功勞,在槐樹莊也算是有了一個幸福的晚年:

老領導易頭兒的辦事能力為人處世沒的說。遠親近鄰有點文化的,好幾個易頭兒都把弄得轉了正;實實誠誠的跟了易頭兒一回的丁老師,易頭兒也很在心,前兩年通過關係給丁老師辦順了民辦教師補助:丁老師幹了三十年,易頭兒出面證明多報了五年,一個月丁老師能領到好幾百元的補助呢。易頭兒說“給老丁轉正咱管不了,給老丁弄幾塊錢補助還是能做到的,老丁也是給咱槐樹莊出了力的。”

二卡也沒的說。當年因為和易頭兒磕磕碰碰的就不在學校幹了,正趕上那股子下海潮,二卡就下海了,就發了。逢年過節的,二卡間或回到槐樹莊,不會忘記了帶上大大小小包包裹裹、精緻的盒子來看一看丁老師。有人看著眼熱,說“來給老丁顯擺啦!”丁老師說“到底在一塊共過事。人家是看得起咱。”畢竟盒子裡是實實在在的糕點禮品呀。

丁老師桃李滿天下。聽著丁老師“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長大的學生,一代一代的,也真的滿天下了。

那天丁老師獨生的小子結婚,那個氣派呀,沒的說!鋥亮鋥亮的小車就來了二十幾輛,都爭著幫忙迎親。老領導易頭兒打發人開來一輛本來說是當做花車的,但是大夥都說沒有二卡打發來的那輛車好。

丁老師只是樂,不懂得車歪車好,說是“咱又不掏錢咯,那輛當做花車都行。”

偉子長大了幾歲才越是靦腆了起來,念著研究生,也早早地請假回來來幫忙了。不大說話,只知道跑前跑後的忙。眼裡也有活:門前的菜葉蒜皮他知道掃進簸箕倒掉,沒有粘實在的對聯偉子會找一卷透明膠帶把粘實在,沒有事了,偉子會坐在丁老師身邊瞪大著眼睛,還像小時候一樣聽丁老師說著說那……

新媳婦進門了,新媳婦入洞房了。喜宴熱鬧過了,喜蓬下收拾完了。喧鬧過後靜下來的時候,偉子坐在丁老師身邊,好久了丁老師都沒有說話。

“好像易老師易校長打發了一個車來了,人沒有來吧?”這好像是偉子忙前忙後了幾天後說的第一句話。

“二卡也沒有來,也是打發了一個車來幫忙的。”丁老師顯出一臉的惆悵,“槐樹莊不大,就這幾個人;天底下大的太太哩,就這幾個人,湊到一起坐一坐,哪怕就是再磕磕碰碰呢,都不容易的。哎……”

偉子好像在丁老師的眼裡看出了晶瑩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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