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樣子情感散文

來源:才華庫 2.91W

在平日的學習、工作和生活裡,大家一定看過散文吧?散文是一種常見的文學體裁,取材廣泛,藝術表現形式豐富多樣。你知道寫散文要注意哪些問題嗎?以下是小編收集整理的你的樣子情感散文,歡迎閱讀與收藏!

你的樣子情感散文

一!

記憶中,你是個裹著小腳,柔柔弱弱,顫顫巍巍的老太太;

無論四季,頭上總頂著一塊灰色的方巾,被你對摺成了三角形,留下兩個長邊在耳旁,隨著你的步伐而晃擺著;頭巾的下邊,稀稀拉拉的長髮,被你挽了低低的發纂,緊緊地貼在後脖處;

你的臉上密佈著深深淺淺的皺紋,彷彿家鄉高山的千溝萬壑;

你的脾氣很急躁,總是容易發脾氣,總是習慣著抱怨,並且用手不住抹著眼角的淚;

你總說樓房就像個監牢,束縛著你,你只能趴在視窗看外邊,或者盤腿坐在席夢思的床上,你說那一點都不如鄉下的大炕舒服;

你不喜歡陪我玩,又總是嫌我鬧騰,便哄著我爬到床上,用你那濃重的方言給我講故事,試圖讓我能夠安分一點。你的故事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什麼狐狸偷雞不成,反成了精,勾去了隔壁的小三叔;什麼狼媽媽錯認了家裡的小狗崽當兒子,想方設法地叼走了小狗崽。相比而言,我更喜歡聽幼兒園老師講的那些白雪公主,賣火柴的小女孩之類的故事,於是聽著你講故事,我便總是左搖右晃著,亦或是躺著,靠著,趴著,變換著各種姿勢地聽,又或者一點一點地從床上蹭下去,然後快步跑開,你便用手指著我,說要給我父親告狀,但是沒一會兒,你又在“狗狗兒,狗狗兒”地呼喚著我,那是你對摯愛的孩子最親暱的稱呼。

可是,我卻不喜歡你,不能自然地親近你,甚至不願靠過去,親吻你的臉頰,因為我真地很害怕你臉上的皺紋,至今想起,依然怕,怕那種歲月的鋒利,怕那種深深的烙印。

而姑姑總說,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你的樣子。

她說,你生在西北偏僻的鄉下。在那個以裹腳為美的時代,你的母親也讓你裹了腳。但是又不忍心見到你那般痛楚,便半道放棄了。於是,你的腳便只有棒棒的形狀,也並不符合那時“腳越小越美”的標準。好在你年輕的模樣還算俊俏,是那黃土高原深處綻放的洋芋花,卑微,卻堅毅。

她說,你的頭髮烏黑亮麗,從青春到暮年離世,從滿頭青絲到暮年的稀稀落落,黑亮從未改變。那是因為你格外用心地梳理。你會用白鬍麻熬水,用小刷子蘸了胡麻水,刷在頭髮上;你梳頭時,會梳理地一根不亂,然後盤起髮簪來,並別上兩個銀釵。你說,那銀釵是你出嫁時,老母親給的嫁妝。你梳理的髮髻,即便忙碌許多天,顧不得拆開梳理,也不會散亂下來。

她說,其實你特別愛乾淨,甚至有一點潔癖,而她,竟就遺傳了你的潔癖。這在那黃土坑窪裡生活的你們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行為。而你,即便衣服打滿了補丁,也是乾淨整潔的。你從不會讓孩子們髒髒亂亂地走出家門。

她說,其實你很會哄弄孩子,而我不服管,大概也是因為我們祖孫很少生活在一起,感情還沒有培養起來吧。事實上,你不僅故事講得好,連唱歌都很好聽。你的孩子們都喜歡聽你講故事,尤其是講“故精”。

讓我理解,“故精”應該就是故事裡最好聽的,因為你會邊講邊唱。這個我沒有聽說過,或許我坐在你身邊時,你已經因為滿身的疾病,沒有力氣給我唱了。

姑姑很陶醉於描述你講“故精”的場景:大都也是關於狐狸精,後孃,童養媳之類的主題,你總會講得頭頭是道,就好像是你親身經歷過的一樣。講到悲痛的情節,你就會拖著哭腔唱起來。而你講得最好聽的一個故精,便是《童養媳轉孃家》。那是怎樣一個苦大仇深的童養媳,那令人悲憐的命運,經了你的口,便那般扣人心絃,令人潸然淚下。尤其是你的唱段,長長短短,抑揚頓挫間,便彷彿那童養媳就坐在身旁,如泣如訴著。而你獨自一人時,也會呆坐窗旁,輕聲哼唱著“可憐的媽呀,你在炕格格里等我著呀”。一朝她們嫁為人婦,才能體味到當年你獨念親孃的苦楚和心痛。

是啊,據說你十五歲就嫁給了我的爺爺,從一個窮破的家庭,走進了另一個窮破的家庭。在那高高的山頂之上,你用小腳支撐著顫顫巍巍的身體,用顫顫巍巍的身體支撐著一個風雨飄搖的家,用瘦弱的身軀,和爺爺共同開田破土,打窯建屋,養兒育女,用艱辛的半生完成著人生的使命,無論坎坷,無視宿命。

姑姑說,山裡的女人,必須勇敢,必須堅強,必須能幹。而你,是完美的實踐者。

高山上的鄉鄰都住得較遠,大概隔著山頭,才有另一戶人家。廣袤蒼涼的大山之上,那些山間的生物便是家裡的常客,小到田鼠,野雞,野狗,大到豺狼,狐狸,以及我只在故事書和動物園裡見過的大灰狼。你說,白日裡男人們出去下工,家裡通常只有你獨守。你便總有幾分擔心,擔心動物們會來家裡偷吃偷喝。

你說,你最擅長攆狐狸。每次看到那大大的毛茸茸的黃色尾巴在雞圈附近出現,你就立刻警覺起來。你會隨手抄起什麼傢伙來,比如水瓢,比如扁擔,比如掃帚,甚至是做針線活時,籮筐裡的剪刀,炕上的拂塵。你會拐著小腳衝出屋門,叫叫喊喊著衝到雞圈邊,使勁揮舞著,大聲吆喝著,訓斥著,試圖攆走狐狸。初來乍到的狐狸,定會被你的氣勢嚇跑,躲在門外的牆邊探頭張望,你若再追攆過去,狐狸一定會一溜煙地順著山跑下去;而那些品過家裡雞肉葷腥的傢伙,就沒那麼好打發了。你說,那牲口是有靈性的,你便坐在屋門前,大聲假意哭嚎起來。你嚎著流年不順,生活不易,你嚎著舉家維艱,嚎著自己的辛勞和疾苦,嚎著嚎著,便牽了悲傷的心絃,便是真地縱情嚎了起來。一邊嚎,一邊斜著眼瞄那狐兒。你說,真得看過狐兒眼角閃著淚光,毅然掉頭離去。也有心硬的狐狸,卻是執意往雞圈裡鑽,鬧得雞飛狗叫,不得安生。你就只好抄起扁擔,或者鐵杴,繼續喊叫著,恐嚇著,追打著。有時,你也會縱容了狐狸叼著雞,落荒而去。你說,你看得懂狐狸的眼神,也是小狐兒的媽,也是要養活生計的。你說,窮山老坳裡,活著,不易!爺爺和其他家裡的男人們便不愛聽你這樣的言辭,抱怨你是婦人之仁。沒聽說過同情狐狸的,天知道那牲口的心眼要多過你許多倍。你便默然,轉身去忙活計。

你說,你最怕的是狼摸進來,那最是凶險,驚人心魄的。男人們常常在山上放羊時,遭遇偷羊的狼,或者狼群,而摸到家裡來的,大都是獨狼。山裡的老人說,狼是有氣節的動物,也是靠本事為生的,偷偷摸摸也是無可為而為之。你說,平平靜靜的下午,突然聽得院牆邊的大樹上,那些雀兒,鴉兒紛紛尖叫著飛起時,那怕就是有狼出沒呢。你便會用掃帚使勁使勁地敲擊著臉盆的底兒,並且使勁地,使勁地大聲地喊叫,努力讓山野之中的家人們,或者遠處的鄰里們聽到,你也會抱起牆邊的大石塊,做好了襲擊的準備。而你說,大抵是爺爺信佛之虔誠,佛菩薩也格外護佑,來過家裡的狼,也沒真格傷過人畜,只是偶爾叼走一隻來不及迴圈的雞。於是,爺爺便一邊修補著被你敲破的臉盆,一邊數落著你的敗家行為。你只盤著腿,坐在炕上,把孩子們都擁在身邊,輕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老少平安”。

姑姑說,你護犢,你極盡了那種艱辛困苦之下所有的生活智慧,滿足著家人的各種需求。

比如治癒凍傷。姑姑說,山頂之上的家,終年都是風的領地,八方無阻。尤其是冬天的風,無論大小,都會讓人皮開肉綻,被凍得麻木的手腳上皸皮,到處裂開了許多大小不均的口子。那是鑽心的疼!風再繼續鑽到裂口裡,就像刀子在把裂口繼續嘩啦開,簡直是要命的感覺。

而你,就有許多治療裂口的方法。第一種,就是用橡皮。那橡皮的形狀,就好像川里人的鞋底一般。你非常珍惜橡皮,一定要家裡人手腳裂口得多了,你才肯拿出來。你會把橡皮裁成中指長,拇指粗的大小,這個過程是嚴謹的,是你用手一點點比劃著,丈量著的。然後,你把橡皮一頭放在煤油燈上烤,烤化一點,就趕緊塗抹在裂口上。剛抹上,裂口處會很疼,疼得大家呲牙咧嘴,你便心疼地輕輕吹著,直到大家露出舒服的神情來。晚上,大家就在炕上排隊,等待你給塗抹橡皮。你說,你恨不能一次就給他們治好所有的裂口。

或者,你會給每人分一小把麥粒,讓大家放到嘴裡嚼,嚼到只剩下面精,便比劃著貼到裂口處。那個過程大家很享受,是味覺,感覺的共同享受。同時,你也相信老輩人流傳下來的土法子,收集男娃的尿液,放到炕洞裡,早起時,趁著熱勁,把裂口伸進去,據說可以燙死裂口。不過,你有潔癖,你也不能接受孩子們用這個方法。所以,這個法子不常用。

困難時候的孩子們,歷經著缺衣少食的痛苦。你家裡也是同樣的境地。於是,大家便要感謝你的心靈手巧。尤其是冬日裡,你總是想著法子給孩子們保暖,又小心翼翼地安排著舊衣物的傳遞。比如,大兒子的棉衣,是細布做的,穿小了,便傳遞給二女兒,之後又傳遞給三女兒,再傳遞下去。直到棉衣裡邊的棉花都撕扯著分散開來,棉衣的外層還是縫補得仔仔細細,沒有破洞。小女兒的手胖乎乎的',皮又嫩,冬天極易生凍瘡。你便給做了半圓形的手套,接在棉衣的袖子上。玩耍時,手從手心那面的小口處伸出來,手背仍然被保護著,平時就把手縮在套子裡。那曾經羨煞了多少孩子呢。

你說,你唯恐凍到孩子們,每天早起,把孩子們的衣物都燙在炕邊上,這樣他們起來時,就有熱乎乎的衣服可以穿了。而今,每當姑姑說到這些,總會淚溼了眼眶。她說,你分明捂著的是自己的一顆母親的心,恨不能掰成許多瓣兒,給孩子們每人揣上一份兒。

你說,當孃的心都一樣,為了孩子,啥都能拼出去。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拼盡洪荒之力了吧。你說,住土窯那陣子,你總是心驚肉跳著土窯的塌落。你常常望著窯壁上那些新新舊舊的塌落的坑印子,時常思謀著對策。然後,意外總是發生得很突然。那一夜,家裡沒有男人,只有你守著兩個女兒,睡在土窯的大炕上。半夜裡,忽聽一聲巨響,被驚醒的你們,都知道是窯頂塌落了一塊土。你們不敢點燈,不敢起身,緊張地甚至連氣都不敢喘。就這樣一直捱到了天亮,發現身旁好大一堆土。你們慶幸著那夜家人不在,又愁思著土窯的安危。

不久後的又一個夜,雷電交加,暴雨夾雜著冰雹,一瀉而落。你摟著驚嚇不已的孩子們,怔怔地看著窗外,心被高懸了起來。突然間,窯頂有很大的聲響,桶口粗的水從窯頂衝了下來。眼看著水就要衝到土坯的糧倉邊了。你跳下炕頭,用簸箕接著落到糧倉上的水,潑到地上。男人們忙乎著把門邊土牆的貓洞鑿大些,把水排出去;你就彎著腰,一下一下地,用簸箕往外鏟水。這一鏟,就是半夜,從彎著腰,到蹲著,到坐在地上,天亮時,你說自己累得,連門框都靠不住。你說,那刻,沒想過啥,就想著要保住土窯,保住兒女們。

日子久了,山裡的鄉鄰們都喜歡你,喜歡你的善良,樸實,能幹,勇敢。家裡有個大事小情,也會常常來找你商量,求助,就連生了孩子,都要央求你給起名字。你說,她們都很喜歡你家孩子的名字,男孩子都叫“才”,女孩子都叫“花”。而後來男子們大都走出高山,去外邊成才成人,這是你的榮耀,是山鄉的榮耀。於是,你便常常給孩子們起名。

你說,你熬著熬著,就熬到了好日子。孩子們都成家立業,都住到遠方的城市裡去了。你被他們說服著,住到城裡的樓房去。臨行前,山鄉的人們來送行,都說你終於苦盡甘來,要去過好日子了。

然而,你卻不喜歡城裡。你的小腳,拘束著你,不能自如地上下樓梯。你曾經哭叫著說,自己拐著小腳,可以跑遍半座山,卻不能從二樓的家裡下樓去。你只能從窗戶看出去,看外邊的花紅柳綠,草長鶯飛。

你孤獨,你憋屈,你希望孩子們都能像以前那樣,簇擁在你的身邊。但是,你不忍為難他們,都是要照顧自己小家的人。

你說,兒子給你買了電視,讓你解悶。而你卻更加悶得厲害,時常悶得胸口難受。去了醫院,才知你已經是重病纏身了。多年辛勞,舊疾惡化,醫生已迴天無力。

你說,你只想回老家,坐在大炕上,兒女環繞,聊著家常,講著故事。只是,山上的土窯早已經坍塌。你搖著頭說,該去的,都要去,擋不住啊。於是,我們把你送到三姑家的小院裡。一席大炕,你靠在裡邊的被子上,你的兒女們圍著你。你們大聲聊著什麼,都是純正的家鄉話,我其實聽不大懂,只是看你們聊得那麼熱鬧。該是聊過了前世今生。聊著聊著,你就咧著嘴笑了;聊著聊著,你就用手背抹著眼淚。你也會坐在院裡,看花花草草,看日頭從葡萄架中漏下來,看貓貓狗狗在腳邊撒嬌,甚至會拄著柺棍,恐嚇追攆著叼走了雞仔的大老鼠,還會嫌隔壁鄰居太吵鬧,而站在牆邊,揮舞著柺棍,大聲訓斥著。

我們以為,你恢復了活力,而三姑還要忙於地頭的勞作,並沒有時間專門照顧你。於是,你又回到了城裡的家。只是沒想到,這次,你的生命之花會凋落地那麼突然,那麼快。只一場小感冒,你便引發了全身衰竭,那麼匆匆,那麼猝不及防地,你便沒有再回到家裡。父親說,病故前,你說,一定要送你回山上去!你說,你只記得山上的樣子!

二十年了,我們,依然清晰地記得你的樣子!姑姑記得那樣的,我亦記得這樣的。不用明白風塵曾經怎樣刻畫你的樣子,我們懂得,不變的你,依然佇立在這茫茫的塵世間!

二十年了,我第一次,用筆來緬懷你,我的奶奶。我願是那聰明的孩子,提著心愛的燈籠,照亮著,尋覓著,記憶著,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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