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的情感散文
雨一直下，不管不顧沒完沒了。
天色暗淡，天幕低垂。蒼黛遠山，有白霧在山腰繚繞盤旋。樹木靜立在雨中，一眼望去，給人一種垂頭喪氣的感覺。葉片肥厚壯碩，好像打了一層蠟，雨水依存不住，剛想逗留片刻，卻剎不住腳步，急急的劃過葉子的脈絡，順著葉尖滴下，砸落在泛著白色肥膩泡沫的積水中。
一進入溽熱的夏天，所有人都在盼望著來一場透雨，飄飄灑灑自天而降。
人們盼雨的心情，是那麼浮躁和急切。像盼望著瞌睡時的枕頭、像盼望著發燒頭昏腦漲時、醍醐灌頂的清醒和涼爽一樣，盼望有一場滂沱大雨，溼潤街道，澆灌花草，清涼內心。
終於，有雨了。黑雲壓城，天光晦暗，下了一場、一場又一場。
溼地上長出了厚實密集的苔蘚，像生出了一層層綠茸茸的鐵鏽。房間中，潮膩膩溼嗖嗖的，瀰漫了一股水汽與黴味。
雨一直下，毫不停歇，不管不顧沒完沒了。不見絲毫放晴的徵兆和跡象。
炎熱的夏季，對雨的祈禱，瞬間，變成了對雨的恐懼和詛咒。
古人說，下雨，乃天地交合。只是，這場男歡女愛，來得太倉促，發展的太冗長，結束的又這樣藕斷絲連、枝枝蔓蔓支支吾吾。厚天高地，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我想，人世間的情愛和風月，自有起因開端發展高潮和尾聲。但似這般，纏纏綿綿你儂我儂沒完沒了，好像不是個正道，好像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生計日月過活。
人到中年，說起愛情，竟覺得這話題，沒鹽沒醋的，有些寡淡和曖昧。愛情這件物事，對我現在的年紀而言，最大最多，只是生活中的一個點綴或者刺激——就像小時候放牛時，黃牛啃青草，灰驢吃鹼土，最正常不過、最沒必要動用心思去想的。但我家的幾頭黃牛在放牧時，卻常常喜歡揚起粗重的脖子，伸長舌頭卷裹洋槐樹上綠葉中的尖刺來吃。當時，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牛很蠢。直到前不久，我才有所領悟和思索。那一天，我竟毫無緣由的，突然想起我們村裡楊大頭老漢說過的一句話：人吃辣子圖辣哩，牛嚼荊棘圖扎哩……。太平年月，溫飽無憂，日子過得蒼白如水又波瀾不驚。但是，我以為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兩個極端在潛伏並存：忠厚對狡詐，懦弱對凌厲，善良對偽善。無論多麼陽光平和的面孔下，總有一隻小獸，在內心一個隱蔽的角落中，匍匐騰躍。女人，渴望征服男人，男人，渴望佔有女人。生活太平靜了，人生，又那樣短，不轟轟烈烈刻骨銘心一回，覺得真是蹉跎了歲月。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來這個世界一回，是多麼的難得和不容易。哪個女人，不希望有一個男人，在自己身處危難時，穿五彩金甲，騎白馬或踏祥雲自天而降，披荊斬棘血雨腥風，在萬眾矚目中迎娶自己、並疼愛有加一輩子？男人，都臆想著自己叱吒風雲傲視群雄，有擔當懂浪漫、鐵骨錚錚柔情似水，在殘陽如血世界一片寂靜時，抱得美人歸，走遍天涯與海角。我是個男人，當然有過這樣的夢想，這是不用掩飾和無可厚非的。但步入中年這道門檻，一旦湧起此類念頭，我只是無聲的笑笑，輕輕地罵一聲自己：真老不正經，花花腸子還恁多……
遙想當年春衫薄，盼望著長大，盼望著長成一個鬍子拉碴的精壯漢子。聽人說，用刀片刮下巴和嘴脣，就會有一把油亮亮的茂盛黑髯，像雨後春筍般、拔根揪節的蓬勃長出。於是，一有閒暇，就捏了刀片，對著鏡子狠狠的刮磨，像個歹毒的屠夫。但到了現在，卻恨腦門上毛髮稀疏；苦惱嘴脣上鬍鬚如野草瘋長蔓延。只得每天又端擎了鏡子，高抬了臉面，用電動剃鬚刀把臉收拾得像雞蛋般滑溜時，才敢平靜踏實的出門。
突然間，感覺到自己老了。開始愛錢開始怕死開始沒瞌睡。總是情不自禁發自肺腑的感嘆：年輕，真的很好！恍惚中，感覺自己好像根本沒年輕過。或者，我的青春，流逝得太快，就像一下子從懵懂不解風情，直接穿越到了步履滯澀的中年。
那些年，我是那樣的怕你又是那樣的渴望接近你。那些年，我只有一把傘，黑傘。碩大陳舊，開啟後有一種遮天蔽日的感覺。那黑傘，打著四塊灰布補丁，天氣晴朗時，一直呆頭呆腦的掛在我家糧食囤的木欄杆上。下雨了，我很不情願的.打著這把傘，和你們一起走在上學的路上。雨中，我覺得我的傘，像蝙蝠張開的黑翼。走在著黑翼下，孤獨和自卑，壓得我腳步踉蹌沉重如灌鉛。讓我羨慕又嫉妒的是，你們都撐著那些一按就砰地一聲、撐出一片明豔花朵的自動傘，圖案是那麼漂亮惹眼，外形又是那麼的明淨俏麗。
我覺得，你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想專注的看你，又惴惴不安，怕看到你的黛眉細細淺笑盈盈。我覺得，你的目光，如果一旦碰到了我躲躲閃閃的眼神，就會一下子灼傷我。你喜歡笑，一笑，眼睛就成了月牙，臉龐散射出清輝。我不敢跟你說話，也不敢想著和你說話。我本來就傻，可是，你在我的生活中中出現了，於是，我開始變得更傻。我獨坐一隅，呆呆的傻傻的，在頭腦中編織著只屬於我倆的生離死別纏綿悱惻。我開始把自己的心情，扭扭歪歪又情深一往的寫在紙上——也許是你當初激發了我吧，讓我以後喜歡上了文字……你在陽光明亮處，笑聲如銀鈴，和眾多男生打鬧的沒心沒肺；我在被遺忘的角落裡，鬱鬱寡歡煎熬的揪心扯肺。
那一天，雨一直下，不管不顧沒完沒了。
晚自習後，我把那把破傘，竭盡全力的摔到了雨幕中。然後在雨絲如箭簇的攢射下，來到那棵亭亭如華蓋的大榆樹下，順著樹身軟軟的跌倒。眼淚，和著雨水瀰漫在臉龐。我像個哀哀悽悽的怨婦，在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哭的抽抽搭搭無法自抑。我的手，使勁拍打著粗糙堅硬的樹皮，體會出一種心尖絞疼的痛楚。
那些日記，我原本打算最終有一天——最好是畢業的那一天，鼓足勇氣送給你，勇敢的說我喜歡你，喜歡你的笑，喜歡你的修眉俊眼，喜歡你窈窕溫順的身影……
雨聲闌珊中，已是萬家燈火時。束束透過窗戶的光柱，映著飄灑的細雨，染出朵朵暈黃。
我慢慢平靜了下來，我決定開始忘記你。因為，我知道，我是個膽小的人，我是個羼頭。我心中，你高在雲端，我自己，卻是平淡無奇和微不足道的。“喜歡你”那三個字，當著你的面說出來，我認為是一種褻瀆。我怕你在我說出那一聲喜歡你時，你把我當成小流氓或者壞人。我想依舊在你心中，保持我忠厚老實的小男生形象。回到宿舍，我成了落湯雞，褲腿還在滴著水，給室內帶進了一股泥腥與發黴的味道。在他們驚詫的目光中，我翻出厚厚的日記，來到廁所，點燃平生第一根香菸，在火光繚繞中，我感覺到一種解脫的快感。我覺得，我瞬間長大成人了，不能一直這樣痛苦萎靡下去了。我得好好讀書，用顯赫的成績，來吸引你的關注和青睞。我那時以為，作為一個學生，成績優異，就相當於藝人有卓爾不窮的相貌、就相當於大款有脹鼓飽滿的腰包，一樣會引來女人的好感與愛慕……
畢業的日子，彷彿一瞬間降臨在我們的眼前。我的成績終於名列前茅，成了老師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好學生。我的前途，燦爛明亮。每個人都覺得，觸手可及的大好前程，就在我面前鋪就了紅毯。但，在最後分別的一刻，你依舊沒有和我主動說過一句話，依舊在男生的簇擁下，笑的花枝亂顫，笑得沒心沒肺……
畢業後，我上學，你則踏上了南下的列車。後來的很多年，我都一直會想起你少女時，眉眼彎彎淺笑吟吟的樣子。但終究，始終沒聽到任何關於你的訊息。雨聲淅瀝中，此刻，我竟然又一次清晰想起了你。很多舊事，彷彿就在眼前，你的身姿，窈窕挺拔；你的眉眼，生動飛揚；你的笑容，燦爛明淨……
那段心事，我從來都沒給任何人說過。現在，我已經身為人父，你也身為人母了吧。我在猜想，你可能胖了一些，既雍容又大方，行走在人流中，我可能一眼就會認出你，你的樣子，可能依舊細眼盈盈黛眉淺淺……
是啊，年輕，真好！
這個雨夜，我竟然還感到了一種無可排遣的孤獨感。
大人物的孤獨，是相識遍天下、知心有幾人的孤獨，是高處不勝寒的落寞，是知音稀、絃斷有誰聽的感慨。而我的孤獨，是一種被遺棄和冷落的悽清和形單影隻的無助。
“寂寞，是一個人的獨歡，喧囂，是一群人的寂寞。”這句話說的真好，但我還是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和寄託。我的寂寞，我想，是一種閒愁。是的，閒愁，閒了才愁。忙忙碌碌時，十分的嚮往閒散。渴盼在雨聲淅瀝中的氛圍中，睡得日月無光天昏地暗，在床上擺成一個大字，睡得鼾聲嘹亮，夢出一片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千樹萬樹灼灼桃花開！可是，終於等到擁有一大把的閒暇時光時，我卻揮霍不動了，心情無端憤懣。無聊和空虛，像帳篷一樣覆蓋著我，心急的火燒火燎，見狗打狗見雞罵雞。看著窗外如簾的雨幕，心裡像裝了一塊生鐵疙瘩。這雨，何時休啊！一邊看著窗外雨珠的濺落和潑灑，一邊在心中，卻急急切切地憧憬著，雨過天晴時，立即到公園去，到山裡去，看天青水碧，看紅花綠草，佳木秀而繁陰、野芳發而幽香，在草根溫潤的氣息拂面中，心事飄渺如嵐，心緒安穩如山……
“夜雨敲窗被未溫，青燈照壁人初睡。”這是林黛玉的不眠夜。
看似溫柔富貴鄉花柳繁華地的大觀園中，林妹妹給人的感覺一貫是多疑乖張、孤僻離群、好使小性兒的特點。實質上，她過得是一種“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的日子。寄人籬下，小小年紀，上無雙親下午兄妹，在只有門前兩個石獅子乾淨的大觀園中，林妹妹的高潔孤僻落落寡歡，有幾人能體會？有幾人能共鳴？惟有寶玉，只有寶玉。寶玉是她的知己。因為愛太深，所以恨太切。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情切切良良宵花解語。彼此互明心跡後，我覺得黛玉其實是賢良淑達的，可以說與寶釵不分伯仲。但黛玉心直口快心思明淨、語言風趣詼諧，較之寶釵的心思縝密深藏不露，使我覺得，瀟湘妃子終勝蘅蕪君一籌。雖然他們都是那麼的清純與高潔。
愛不愛誰，寶玉說了算。可是，娶不娶誰，寶玉說了不算。
於是，悲劇不可避免的產生了。這悲劇，使人肝裂腸斷。但畢竟，他們愛了一回，純潔而刻骨銘心。寶玉說，你死了我去做和尚。這誓言，如果違背，除非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此刻，我忍受著孤獨也享受著孤獨。
我不期待有人走進我的內心。可能是因為心中的傷，已經密密麻麻。所以，自己想方設法有意無意的，把心用一層一層厚實的補丁，遮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也許，你的本意是像靠近我而溫暖我，但就像蜜蜂，即使小心翼翼靠近、心懷善意的接近，它就會本能的放出毒刺，不惜身亡命隕，三魂渺渺七魄蕩蕩……
我一直不正經。雖然，至今我還沒幹過什麼太不正經的事情。
我的嬉笑、我的詼諧、我的插科打諢、我的正話反說、反話正說也好，努著勁放屁也罷，我從來沒想過要長驅直入、或者迂迴曲折的，走進任何一個人的內心深處。也許，走近了，或者風景消失殆盡，或者深陷泥沼無法自拔，或者抱怨社會仇恨有錢人，或者吃不著葡萄偏說酸，或者心如死灰萬念俱滅，或者弄得自己灰頭土臉頭破血流……
人生，說長很長，說短又短；生命可以堅強如壁，也可以脆弱如絲。一的一切，一切的一，不用妄言，簡單活著吧，好好活著吧。
雨一直下，不絕如縷。
雨聲淅瀝，不緊亦不滿。
氤氳水汽自窗飄入，空氣凝滯不流。心裡，也開始變得溼溼軟軟。我在想，明天，或者後天，雨過天晴後，太陽也會溼漉漉的，很新鮮很水靈。
每一天的太陽，都是嶄新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