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子裡的鐵散文

來源:才華庫 1.73W

我從母親遞給我的半碗稀粥裡攝取了人間煙火中最初的鐵。

骨子裡的鐵散文

貧瘠的土地,把土壤中微量的鐵給了土豆、小麥、豌豆、蕎麥、糜子、穀子以及在大地上生長著的所有植物。貧困的母親揹著父親將從自己的指頭縫裡節省下來的幾把種子摻在一起,摻勻了,抓一點放進一口大鐵鍋,為我熬上半碗粥。清貧的日子裡,沒有油,加點鹽,就是母親為我而自創的八寶粥。那半碗能照見人影的清粥,能給我帶來像過大年一樣的快樂。

一口大鐵鍋,尖尖的底,要把鍋裡的湯水刮乾淨了,就得用鐵勺一勺一勺地刮,不厭其煩地刮。大鐵勺在經年之後,就有一個大的缺口,我猜想,那個缺口上的鐵一定是被母親盛進了湯裡,被我吃掉了,於是不見了蹤影。我無從猜測鐵對我身體的功用,因為深入到骨子裡去的鐵,是不容易被看到的。

勤勞人家的農具,總是閃爍著錚錚明亮的金屬光澤。走在西海固的土地上,從一個人手中的傢什的明亮程度就可以看出他在農行裡的地位。農具上的金屬光澤,是在日裡不斷地與土地摩擦出來的,農具,一旦被遺棄或者是用的少了,就會生鏽,生出像被擱置在家裡的古錢幣一樣的鏽蝕來。金屬的光澤,是農人在日子裡打磨出來的。

有些用具生來就是用來讓生鏽的`,比如茶罐,用的越久越勤,外壁就積攢的汙垢越厚。還有舅父家鍋臺上用來盛胡麻油的鐵罐子,外壁上掛著一層厚厚的油汙,油滴在上面,再蒙一層塵土,日子久了,油汙粘在上面,用抹布一抹,鐵罐就泛著黝黑的光亮,看上去就像是一種黑色的鐵,除了姥爺,估計再沒有人知道起這隻鐵罐子的原本的顏色了。有些用具卻是不能讓生鏽的,收完夏糧,正是伏天,秋糧正在成長,農人們就開始翻地,把地翻得像發酵過的面,翻完地,鋥亮的犁鏵就跟新的一樣,亮得耀眼,農人們有個習慣,一件農具用順手了,就不願意隨便更換,一支榆木鞭杆用久了,就會呈現出金屬質感的光澤,這種光澤是農人在年復一年的勞作中,將唾沫吐在手掌心打磨出來的。誰若是拿著一把杴刃光亮得能照見人影的鐵鍬走在村裡,是一件極為光榮的事情。人人都心疼自己的傢什,大到農用車,小到一枚針,用的時候都是湊著勁,誰要是拿著自己的傢什使蠻力,要麼就是不想過了,要麼就是不想活了,折騰壞了東西,就等於是閒著沒事幹折騰錢呢,要是弄壞了木質的東西還好辦些,砍一截木頭就能做個新的,可是金屬的東西壞了,就得花錢,偏偏這片土地上可以用來換錢用的東西太少了。

日常生活中的鐵鍋、鍋鏟、鐵鍬、鋤頭、鎬頭、耙子、犁鏵,它們是一個個具有鮮活的生命,來到這個世上的時候都是新的,都是在日子裡被慢慢地打磨而變老變廢了的。鐵鍋和鍋鏟,從進了農家的門開始,它們鏟就成了一對不分開的夥伴,除非哪一個堅持不住了,先廢了,才會有新的進門頂缺,鐵鍬、鋤頭、鎬頭、耙子、犁鏵,在什麼時候被土地打磨的沒有鏽,也就離廢不遠了,它們是在土地上往復的奔走中將自己一點一點地留在土壤中的,就像是這片土地上的某個人,說老立馬就老了,人老了嘴邊會常常掛著一句話:“老得把半截身子埋進了土裡,等到土掩過脖子,就廢了”。這只不過是一個並不確切的比喻,誰也沒見過人像樹一樣把半截身子埋進土裡還能活著。說這話的人,留在這個世上的時日真的不多了。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人都是土裡生,土裡長,到臨終了,再回到土中去。土生土長的農人,到最後,還要土葬,把生命捨棄了的骨肉交給土地,植物的根系就旺了。地上的植物長的就旺盛了,植物的根系把從大地上汲取的鐵以及微量元素供給給枝葉,枝葉再供給給新生的種子,人們從植物那裡採擷的種子身上,攝取了生命中最初的鐵,鐵能入骨,化為骨氣,人就在大地上硬朗地活著,人活在世上,就是活在這個充滿了生機的輪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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