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之冬經典散文

來源:才華庫 2.56W

陝北之冬

陝北之冬經典散文

耿永君

陝北的冬天寒冷、漫長而深刻。

當時令到了農曆十月下旬立冬時間,就標誌著又一個冬季的開始。

這時候,秋收剛完的農人們又忙著為過冬做準備。只要窯洞裡的鍋裡有米下,灶火口有柴燒,寒風再猛,天氣再凍,大雪再厚也不怕。為了這米和柴,農家人早早地就操勞上了,一旦大雪封山交通中斷,有錢也啥都買不回來了。現在,趁天還不太凍,男人們忙著把菜園裡的大白菜、紅蘿蔔收了回來,又把山裡的玉米、高粱秸稈和春上修剪下的成堆的棗樹枝、杏樹枝,或人背或用架子車拉回來了,還在村裡賣煤的汽車上卸下兩三噸煤拉到家。女人們則忙著補窗戶,逢新綿門簾,添置一家人過冬的綿衣綿鞋……

節令不等人。

先是小雪,而後就是大雪時節。雖然沒下雪,但大理河結冰了,無定河流凌了。霜降、寒流洶湧而來,晚上的西北風吹著嚇人的口哨撲打得窗戶嘩嘩地直響。這時候,主人就不由地盤點起一年來所獲得的累累果實:罈子裡滿滿的泡酸菜,甕裡囤裡冒尖的五穀雜糧,小土窯裡的洋芋,櫃頂上的紅薯,窯掌上的老南瓜,院子裡堆的老高的柴垛,圈裡肥胖的豬羊。自食其力,苦中有樂,一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農人們牛的像一個富翁,心裡很舒坦很踏實,熱炕頭上睡得十分地香美,只等著在外打工和上學的兒女們早點回家過年。

當清晨玻璃窗戶蒙上一層厚厚的冰霜;當大河小溪完全封凍;當溝底石崖上垂下長長的一溜冰掛時,陝北真正的寒冬就到來了。

電視裡大風降溫的黃色預警一遍遍響起,寒潮像無影無蹤不可一世的魔鬼,在黃土高原的山峁溝壑裡肆意橫行,在村落院子裡任意流竄。山裡村裡一片蕭瑟景象,缺乏了生機與活力。

雪是冬天的貴賓。凡是高貴的東西就一般不輕意拋頭露面。只有哪討厭的寒風隔三差五地呼號著,隆冬的日子就被無邊無際的幹凍籠罩著。穿老羊皮襖,攏羊肚子手巾,穿氈窩子鞋的歲月早已成了歷史,只有在秧歌裡電視上作為陝北人的藝術形象才能看到。現在,人們都穿上了保暖內衣、羽絨服、皮靴子抵禦嚴寒。

面對三個多月漫長的冬季,你可能為農家院裡哪垛柴禾而擔心,就憑它能取暖過冬嗎?

但是,當你一走進人家窯洞裡,你立刻就感受到一股暖意,舒適而溫馨——

生命源於“洞穴”。人類天生就有一種“洞穴”情結。

從人類先祖猿人開始,人們就生活在最古老的山洞裡,世世代代繁衍生息。陝北人居住的窯洞,背山渾厚,山脈綿長,面山寬闊平緩,宅地向陽,陽光飽和,冬暖夏涼。走進窯洞,就彷彿撲進大地母親的懷抱,深接地氣,溫暖無比,就會感覺到幸福原來如此簡單明瞭。

三眼石窯一線線,新門亮窗獨院院。這裡的窯洞沒有地震的威脅,沒有山洪的恐嚇,不怕風吹雨打,不懼酷暑嚴寒,千百年來是陝北人最理想的居所。外面寒風刺骨,窯裡暖意融融。現在,年輕人們都到城裡打工闖世面去了,孩子們也進城上學去了,只有少數中老年人圍坐在院子裡晒太陽,啦閒話,說古今。婆姨們在窯裡炕上剪窗花,納鞋墊,男人們則打麻將喝燒酒,一派盈實而樸素的生活,一幅簡約而生動的農家圖畫。一位本土詩人曾寫道:“啊,親愛的窯洞,大山的眼睛,無論我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你慈祥的目光……。”

冬天最給力的美食是燉羊肉。

陝北屬草原邊緣地帶,歷來放牧養羊,吃羊肉成了人們的最愛。這裡的羊肉性溫,肉質鮮嫩,香美可口,營養豐富,具有益氣補虛,促進血液迴圈,增強禦寒能力。羊肉的吃法多種多樣:水盆羊肉、手把羊肉、羊肉粉湯、羊肉燉蘿蔔、羊肉餃子、羊肉泡饃、羊肉餄撈、羊肉悶飯、羊雜碎……“蕎麵圪坨羊腥湯,死死活活相跟上。”當你來到這裡做客,好客的主人會熱情地把你當貴客招待:讓你坐在熱炕上,吃紅棗、嗑瓜子、喝燒酒。然後端上熱騰騰的米酒,香噴噴的手把羊肉和軟格溜溜的油糕,你頓時被眼前的氣氛所感染,久久陶醉在這濃濃的陝北風情之中……

一進臘月冬至時分,一場大雪飄然而降。

人忙天不忙,遲早有一場。那雪下的痛快,下的豪爽,下的酣暢淋漓,下的鋪天蓋地……天地間頓時白茫茫一片,山川河流粉妝玉砌,黃土高原銀裝素裹。大雪過後,紅日高照。當大都市的'霧霾接二連三爆出黃色預警,人們蝸居家裡不敢出門時,陝北大地卻藍天高遠,陽光普照,白雲悠悠,白雪皚皚,空氣異常清新。這美景,立刻吸引了城裡的畫家、攝影家前來採風,不畏嚴寒,爬山上窪,用鏡頭和畫筆記錄這迷人的景色。

此時,高亢嘹亮的嗩吶聲又在許多村莊響起,此起彼伏,給孤寂的鄉下帶來了生氣。

原來,農人們又忙碌地開始操辦紅事和白事了。

紅綢綢被被毛驢驢馱,陝北臘月喜事多。鄉村永遠是遊子的根,在外打工的回來了,遠嫁他鄉的女客也回來了。天氣實在是太凍了,不少風燭殘年的老人終於扛不住撒手歸天了。一時間村裡就熱鬧起來:這家哭天喊地埋老人,哪家又歡天喜地娶媳婦,婚喪嫁娶一樁接一樁。

在陝北農村,操辦紅白事叫“過事”,前來參與過事的親戚朋友叫“趕事”。這裡歷來鄉風純樸人厚道,扶老者上山,全村人都來弔唁;給小輩娶媳婦,一村人又都來賀喜。紅事的總領導叫“領事人”,白事叫“總管”,是主人請村裡德高望重,懂得禮規三道的能人擔此重任。他要根據主人的經濟實力和要求,全面負責預算待客多少,準備多少米麵菸酒肉菜,然後開始擺酒席“約客”。白事還要請“襄事人”,由總管給每個“襄事人”(辦事人員)安排具體分工,各負其責,不能誤事。過事一般三天,頭一天起事,第二天正日子,第三天酬客。要擺宴席,吃五魁八碗十三花,有的紅事還上“七子團圓”,白事上“五福捧壽”。現在都辦“添席事”,那桌菜沒了隨時加肉添菜,直到所有客人都吃好喝好為止。

“過事”要請嗩吶手前來助興。早早地,辦事人員在鹼畔上掃開雪地,搬來一大塊幹樹根和硬柴,準備迎接“響器家”。不一會,“響器家”自駕一輛小麵包車浩浩蕩蕩開進村裡,來到主人家先放禮炮三響,然後撐帳篷、點篝火、架音響、擺樂器安營紮寨,一切就緒便開始吹奏。陝北傳統吹大碗嗩吶分上手和下手兩個人,上手吹主旋律,聲音嘹亮豪放;下手“拉筒筒”,音色低沉緩慢,外加鑼、鼓、鑔三件樂器伴奏,所以又叫“吹鼓手”,由五人組成。如今新時代改革了,又加上了架子鼓、笙、海笛、小號、電子琴等中西洋樂器組成十多人的新式吹打樂隊,陣容龐大,氣勢逼人。特別吸人眼球的是女子們也加入進來,吹打彈唱樣樣足勁,巾幗不讓鬚眉……在白事上,吹《西風涼》,奏《哀樂》,悲悲切切,哀哀怨怨,如泣如訴,把悲哀氣氛渲染到極致,讓人傷心不已,淚流滿面。娶媳婦的路上吹奏《大擺隊》《將軍令》《得勝回營》。一時間禮炮聲聲,鼓樂齊鳴,天地都震撼,群山起迴音。那嗩吶手陶醉得閉了雙眼,搖著頭,點著腳尖,手裡的嗩吶全憑一股神韻,指天劃地,響吹細打,熱烈歡快,蕩氣迴腸。那是一種百折不撓的氣勢,是勇往直前的雄性,是對新人最美好的祝福。新媳婦娶回來了,又吹起很委婉很抒情的曲牌,《張生戲鶯鶯》吹得恩恩愛愛,《走西口》奏得纏纏綿綿,贏得掌聲如雷,滿堂喝采。性情所致,高潮迭起,不唱幾句是不行了,就放下嗩吶,操起話筒亮開嗓門:

“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路上瞄呀麼瞄妹妹。

大沙樑樑高來二沙樑樑低,

為看妹妹跑彎哥哥的腿。

……”

年關到了。

陝北人過年繁瑣而隆重。一般從臘月初八“臘八節”開始,就拉開了清掃衛生,置辦年貨的序幕:殺豬宰羊做米酒,生豆芽做豆腐,蒸黃米饃饃炸油糕,剪窗花、寫春聯、掛紅燈,買新衣服、買年畫、買花炮……濃濃的年味把整個臘月渲染的忙忙碌碌,沸沸揚揚。

過年就要鬧秧歌。秧歌歷來是陝北人的歡樂之神。陝北秧歌要數綏德、米脂一帶最正宗、最地道,這裡不僅是陝北文化中心,也是陝北秧歌的發祥地。特別是綏德還享有全國唯一的“五鄉”(民歌之鄉、秧歌之鄉、剪紙之鄉、嗩吶之鄉、石雕之鄉)之美譽。這裡的人們上至九十九,下至剛會走都會鬧紅火。鑼鼓一響,嗓子發癢,秧歌一扭,沒了憂愁。臘月裡排練正月裡鬧,說書、道情、酒麴、信天游、二人場子、大秧歌、轉九曲,各顯其能,精彩紛呈。“羊肚子手巾紅腰帶,陝北後生好氣派。甩開膀子樂開懷,紅紅火火扭起來”。那是個性的張揚,激情的噴發,生命的燃燒……

男女老少紅火了,小小山村沸騰了。

於是,國家文化部藝術家小分隊慕名千里迢迢前來綏德採風。此時又逢瑞雪飛舞,那雪花洋洋灑灑,很詩情、很畫意,浪漫極了,悠揚極了。這些大名鼎鼎的重量級藝術家進農家院,坐熱炕頭,吃年夜飯,看原汁原味的陝北秧歌,聽原生態的信天游,體驗陝北年俗,領略黃土風情,激動的熱淚盈眶,手舞足蹈,和村裡的帥後生俊女子們一起跳起來,扭起來,唱起來,舞起來……緊接著,央視“農民春晚”導演組一班人馬又風塵僕僕趕到另一個縣選審節目。歡樂喜慶的氣氛在黃土高原上久久迴盪著,漫延著……

“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雪後初霽,院落裡鹼畔上的積雪開始消融,秧歌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有些細心的婆姨女子們忽然發現,村口的小路上竟然不知啥時就冒出來一叢從小草,掐指一算,離正月立春還有十多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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