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中的色彩藝術

來源:才華庫 1.13W

導語:莫言以其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塑造了一個個雄奇飛動的意象,以其汪洋恣肆的語言建構起了一個神祕魔幻的文學世界。在莫言聲、色、氣、味俱全的文學世界中,不僅充分調動了各種感官的感知功能,並將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知覺等打通,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實,在莫言的作品中都經過了作家情感色彩的“改造”。

莫言作品中的色彩藝術

一、對漢語蘊藉性、表現力的拓展

莫言在文學創作過程中大量借鑑繪畫中的色彩藝術,大量色彩藝術技巧的應用與對色彩世界的營構拓展了文學語言的表現力和蘊藉力。

1、色彩的象徵意蘊

《透明的紅蘿蔔》《紅高粱》《紅蝗》《紅樹林》《紅耳朵》,雖然這一列作品並非有意為之的“紅色”系列,卻透露出作家對紅色的特殊情感。濃烈的紅色色塊收到了強烈的視覺效應,蘊寓著生命的激情、悲壯的歷史感以及激昂的英雄情緒。逢增天在其《黑土地與東北作家群》中對色彩背後的文化承襲關係做了論述:“莫言來自齊魯故地,是東夷的後裔……故他們對那與日神文化精神相關的紅色有著共同的偏愛”。在山東畫家周韶華的《駕日凌月》中,也對那“血海般的紅高粱”有恣意淋漓的渲染。這些共同反映出色彩在藝術家作品中的文化承擔功能。

2、繪畫技法的運用

莫言小說中的色彩語詞在陌生化、通感等技巧、修辭方式的應用中達到了奇異的修飾效果。色彩不僅可以修飾自然物,描述物體的固有色,也可能以變異、變相的方式傳達作家的情感態度,也可以用色彩語詞將抽象的情感具體化。

“喇叭裡飄出暗紅色的聲音”(《紅高粱》);

“綠油油的血”(《木匠和狗》);

“深紅色的菊子和淡黃色的小石匠”(《透明的紅蘿蔔》)。

通感的修辭方式、反色調技法、以區域性特徵指代整體體徵、色彩並置等這些都是主體內心情緒情感的強烈表現。例如“綠油油的血”中反色調的應用,放置進片語所在的語境中,表達的是主體內心不安、矛盾、衝突的情緒狀態。

“小山子人頭落地,白太陽猝然變紅”《檀香刑》

這裡一方面是小山子人頭落地後,敘述主體視覺世界發生的變化,同時,也是敘述主體感覺世界發生的變化,情感的變化。另外,這裡的色彩變化也是敘述主體理性思考層面發生的變化。在接下來的語段中,這種思考在後文中有如下表達:“餘心中紛亂如麻,眼前紅霧升騰,耳朵裡槍炮轟鳴,這彌天漫地的血腥氣息啊,這撲鼻而來的齷齪臭氣啊,這顯然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大清王朝啊,餘是棄你啊還是殉你?”

另外,《秋水》中的色彩並置、《紅蝗》中的色彩漸變、《歡樂》中的色彩堆積等方法都是作家學習繪畫技法而對語言蘊藉力、表現力的拓展。而對繪畫技法的借鑑從一個方面也說明莫言創作的開放性。在兼收幷蓄、博採眾長,從而形成自己的特色。

二、永遠的“先鋒派”

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尋根派”到80年代後期的“先鋒派”再到90年代前期的“新歷史主義”再到90年代後期的“民間寫作”,莫言在不斷改變,不斷探索,而這種銳意革新、不斷超越的.探索精神從其作品中色彩感的變化中也可見一斑。

初期的小說《春雨夜霏霏》《醜兵》等有著孫犁式的明淨、單純,“很荷花澱”。這不僅是主題和表達技巧而言,從這一時期小說中純粹、單純的色彩描寫也是如此。

1985年發表的《透明的紅蘿蔔》《球狀閃電》《爆炸》等作品開始,其筆下的色彩開始發生變化,瀰漫著濃郁的主體情緒色彩。而這種變化得益於莫言在解放軍藝術學院的學習生活。在軍藝圖書館,作家不僅閱讀文學作品,更閱讀了大量的西方油畫畫冊。尤其是後期印象派畫家的作品中的色彩感、色彩技法等都影響了莫言筆下的色彩藝術。例如《透明的紅蘿蔔》中:淺黃色的葉片、橘黃色的落葉、發黃的辮子、焦黃的煙、柔軟的黃頭髮、蛋黃色的油布、琥珀色的水珠、紅鏽斑斑的鐵鐘、淺紅色的樹葉兒、紅色的鬚根、火紅色的運動衫、紫紅色方頭巾的姑娘、醬紅色的石片、暗紅色的火苗、深紅的血、深紫色的傷疤……這一連串的同色系同色調的不同色彩的描繪,恰似梵高筆下那豐碩的《向日葵》。只是,在《透明的紅蘿蔔》中,因為時代背景的原因,也因為這一系列色彩氤氳在一望無際的霧一般的黃麻中,以上的色彩也瀰漫在一種淡淡的落著遺憾的憂傷之中。

到了1986年的《紅高粱》中,憂傷之情退出作品,從作家主體情緒上講,這部作品中是一種昂揚的美、激烈的美、原始的美。莫言說“我特別喜歡後印象主義梵高、高更的作品。梵高的作品極度痛苦極度瘋狂。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高更的東西,它有一種原始的神祕感。小說能達到這種境界才是高境界。我現在知道如何走向高更了。”高更的畫作比梵高更狂野,更具強烈的視覺衝擊力,生命力的張揚、神祕的主題等,有點“野獸派”的氣息。“對原始的神祕感”的強調也是這一時期莫言作品中努力追求的一個方面。

“一個小姑娘,穿著一條好像用紅旗改成的裙子……左手託著一個鮮紅的蘋果,蘋果紅得像一塊血,光滑得像一塊玉。她幾次把蘋果舉到嘴邊……紅蘋果舉在她手裡,像暗夜中的燈籠火把。紅蘋果把周圍暗淡的灰藍都照淺了,小姑娘的紅裙子與紅蘋果上下輝映。”(《爆炸》)。

這裡的紅色出現在一個男孩血腥的降生之時,出現在一個年輕人慘淡地告別人世之際,出現在同時接納人生的兩極狀態的醫院中,所以顯得神祕莫測又令人恐懼不安。

但到了《紅蝗》《歡樂》中,色彩的奔突、喧騰失去節制,失去控制,正如作家所說,“說好了是激情澎湃,說不好是感情氾濫”。

莫言非常自覺於色彩應用上的變化,在1991年後開始變化。《豐乳肥臀》是對前期創作的總結,在色彩應用上雖然還保留了大量的感覺化以營造作品敘述輝煌效果,但已有所節制。到了《檀香刑》《蛙》等作品中,作家為避免色彩的“奪目”,主觀情緒化的色彩大大減少。而作家的這一自覺的過程也是其不懈探索的寫照。莫言說作為悲壯抵抗的寫作,是從三方面的抵抗,其一便是自我的抵抗,不斷自我挑戰。作家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我,是自己過去的作品。

從這個意義上講,莫言在不斷超越自我,不斷探索,始終是一個寫作上的“先鋒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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