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征文

來源:才華庫 3.39W

窗外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地墜落,夾雜著刺骨的冷風。沒多久天地間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只留有少許的枯草和蘆葦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父親穿著厚厚的老式棉鞋,身上披了一件有了年代的軍大衣,袖口處露出了少許的棉絮,看上去有些邋遢。父親的雙手蜷縮排袖口蹲在門口,呆呆地望著遠方白茫茫的田野,計算著離過年的日子還有多少。

屋裡的爺爺躺在那張舊木床上,記憶中它總是發出一些吱吱呀呀的聲音,但最近一個多月它卻沉默了,沉默得讓家人感到無助和恐慌。我知道爺爺很少動了,躺在床上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單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像是被揉皺的一張麻紙。而父親的眉頭也很少舒緩過,不停地嘆氣:“只要過了年關就好了。”他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種堅定的語氣彷彿在宣示一條真理,讓家人安心地準備年貨。

那一年的春節籌備得應該是最盛大的了。最大的魚,肥美的雞鴨肉,春聯也貼了一張又一張,連偏房那個無人問津的小木門也貼了。那年披新掛彩,大紅燈籠高高掛,在夜幕下像團團紅豔的火球,照亮了沉睡的鄉村屋舍。爺爺的臉色彷彿也多了點紅潤。全家人圍在窗前樂呵呵:“過了年關就好了!”此時,大家都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

過年的貨物都準備齊全了,只剩下鞭炮和焰火了,但父親卻踱著步在堂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總說不夠,不夠,卻說不出差了什麼。大年三十離得是越來越近了,家裡的氛圍卻好像每天都在過年,那種刻意偽裝營造出的喜氣洋洋讓我覺得十分沮喪,更多的時間我還是樂意坐在爺爺床前,盯著爺爺的臉色,或者傾聽爺爺粗緩的呼吸聲,倒是父親每次進來看看,短短几句話就離開了。

我知道他在擔憂,那段時間父親沒抽什麼煙,害怕煙味影響到爺爺。為了剋制煙癮,父親總在嘴裡咬著稻草根,坐在門檻上一會兒嘆氣一會兒皺眉的。

時鐘滴滴答答的,在深夜裡訴說著即將到來的黎明,再過一會兒就是大年三十了,屋外的雪本已經漸漸融化,誰料到此刻又紛紛揚揚地飄落。父親換了一身嶄新的棉襖坐在爺爺的床前,腔調裡帶著哭音:“他爺啊,過年了。”爺爺皺了皺眉頭算是應許了。父親這才鬆了口氣,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顏彷彿是點燃的火柴,照亮了清晨的黑暗,全家人也像是被父親的笑容感染了,溫暖的氣息緊緊簇擁著爺爺的病榻。

黎明尚未來臨,屋外的.雪下得很緊,靜悄悄的,只聽到簌簌的落雪聲,只留有空間的蕭瑟與黑暗。這樣的夜讓父親更加坐立不安,他依舊在嘴裡含著稻草根,只是這一次他低著頭,把臉埋進膝蓋,肩膀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那姿態讓我想起記憶裡殘缺的片段,片段裡全都是爺爺健康時和全家人說笑的場景。我知道那些零星的片段就像最後的稻草,把父親的腰壓得很彎。

鞭炮聲漸漸響起,爺爺的眼緩緩睜了開來,有著少見的光亮。爺爺側過臉艱難地看了眼日曆,然後舒緩地笑了,那笑容嵌進他皺皺的面板紋理,散發著暖暖的光芒。我看見父親顫抖的肩膀也漸漸恢復了平緩,抬起頭的瞬間兩隻眼紅紅的,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兩個熟透的番茄。父親什麼也沒說,走過來牽了牽爺爺的手,然後靜靜地握住,像是握著稀世珍寶,唯恐一鬆手就會消散似的。

我看著爺爺的嘴張了張想叮嚀些什麼,但又閉上了,只是呆呆地望著父親,艱難地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父親的肩膀,我知道,這個年關終於過去了。

我緩緩走出家門,遠處的田野依舊毫無生氣,但雪終於停了,天空也漸漸變得灰白,樹林的東邊有柔和的光線沿著地平線灑向人間。屋外面掛著的紅燈籠頓時像把嬌豔的火,向白茫茫的世界訴說著新的一年的來臨。

“過了年關就好了。”父親的話像是個魔咒,讓我堅定不移地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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