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記憶徵文

來源:才華庫 2.67W

範興義,小疃村人,父親早亡,母親拉扯弟兄二人,生計維艱,常年衣不蔽體,冬夏赤腳,腳生厚繭,踏蒺藜窩如履平地。孤兒寡母無依靠,少管教,曾被鄉人戲侮:你就是拖著打狗棍戳狗牙的料。心中不平,負氣背井離鄉,在臨沂參加武工隊,整編成高炮團,任團長。在各種戰役中多次負傷,赴朝回國後,授予大校軍階,享受副師級待遇。

紅色記憶徵文

一、 母親

抗美援朝的前夕,一天,去小疃村的鄉路上走著三個軍人,其中有一個女軍人懷裡抱著一個熟睡的男嬰。

來到村口,兩個警衛員在樹下等候,女軍人抱著孩子疾步向一戶破舊的院落走去。

屋裡迎出一個農婦,見到親人喜出望外,忙招呼到屋裡。女軍人面色凝重地說:大嫂,我和老範又要出征打仗去了,孩子就託付給你了。淚珠隨著話音撲嗒撲嗒落下來。嫂子不由地嘆了一口氣:孩子才六個月呀,正是需要孃的時候,你倆咋這麼狠心啊!看了看熟睡的孩子,女軍人說:大嫂,別說了,國家更需要我們。她覺得這樣走會更好,孩子哭了她怎麼拔得動腿,就狠狠心,把孩子放到大嫂的懷裡,然後毅然決然地向門外走去。

剛走到衚衕盡頭,恍惚間耳畔傳來孩子聲嘶力竭的哭鬧聲,有個聲音抓撓著她的心喊著“媽媽,媽???媽”她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稍一遲疑,轉身向院子裡跑去。

孩子的確醒了,茫然地感到異樣的氣氛,但他的小鼻子靈異地聞到了母親漸漸飄近的奶香,那種偎依的感覺還在,於是像往常一樣,醒來獻給母親一張甜甜的笑臉。女軍人忙不迭地又把孩子奶在懷裡。一邊握著孩子粉嫩透明的小手一邊自言自語:孩子,好好吃吧!吃飽了就不想媽了,媽媽這一走,一聲槍響過後還不知有沒有你這個媽呢?愈說愈忍不住哽咽了,低低地啜泣起來。嫂子在一旁也陪著擦眼抹淚,安慰著:他嬸子,你就放心吧!有一口吃的我也不會餓著孩子,你們都是國家的人,家裡攔不住你,你就放心孩子吧!女軍人含淚點點頭,看了看孩子最後一眼,似乎要把孩子完完全全印在心間。當孩子從母親的懷抱脫離開來,攬進另一個溫暖的懷抱,他還是察覺到氣息的異樣,陌生地放聲嚎啕起來,似乎他也預感到此時此刻與母親的生死訣別。他不會像母親那樣懂得壓抑,一任自己哭得洶湧澎湃。

孩子一直大聲哭喊著,每一聲都哭向母親,似乎每一聲涼透心底的憂傷和絕望裡都撕心裂肺地喊著:媽媽,別走!媽媽,你快回來!女軍人淋著疾風驟雨般的啼哭,向村外走去。

集結的號聲在中原大地迴盪。

戰火紛飛的朝鮮戰場,敵人的飛機像老鷹似的向地面俯衝,到處一片火海恣肆。

女軍人從一處起火的房子裡,隱隱聽到嬰兒的哭聲,做過母親的人對孩子的哭聲都特別敏感。那聲音像無線電波似的,無論多麼細微,都會被母親的心接收。她冒著呼嘯的槍炮聲向傾塌的房子裡衝去,竟真的抱著一個嬰兒跑了出來。但子彈是不長眼睛的,一顆罪惡的子彈還是打中了她的腿。她從未感到一絲兒的後悔,更是緊緊地守護好那個孩子。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孩子,老家的兒子在託付這個異國的孩子來看望他的母親。這個孩子也是她的戰友的孩子——剛剛犧牲的楊政委夫婦留在臨沂老家的遺孤。她活著就要好好收養,保護這些可愛的孩子,讓戰爭的陰影遠離孩子的童年。當母親的受多大的罪,就是為了孩子們不再吃同樣的苦。她們兩對夫婦曾經說好了,無論誰倒在了戰場上,活著的就把對方的孩子收養,當自己的孩子撫養成對國家有用的人。

這不是電影畫面,也不是小說裡的情節,女軍人就是範興義的妻子,從八一南昌起義,作為一名女子中學的學生就開始追隨革命,一直在教導營做教官,歷經各種戰役,出生入死,這是赴朝參戰時的情景。

二、記事本

範興義沒有文化,妻子小他八九歲,在那個紅色年代,很多不同層次的人為革命信仰走到一起,信仰產生激情,家庭也是組織的一部分。兩個不同文化修養的人如何相處,並相敬如賓,很多生活的細節筆者不得而知,也許與石鐘山寫的《激情燃燒的歲月》有某些相似之處,局外人儘可以想象,筆者只想贅述幾點不同。

赴朝回來,範老自覺沒有文化,便主動請纓到地方工作,在長春一個兵工廠管人事安排。

五個孩子相繼來到身邊,這樣一個大家庭,教育的責任基本落在妻子的身上。文化人自有文化人的智慧,她借鑑部隊每週開班務會的作風,規定每週開一次家務會議,充分發揚民主,互相提批評意見,不搞一言堂的霸權主義,而會議的依據就是一本普通的記事本,妻子負責記錄。

在本子上,記錄著每個家庭成員平時不好的'言行。比如老範某天幾點幾分罵了孩子們一句話,妻子也不多言,抽空便詳細記下這句出格話的來龍去脈。到了週末,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桌面上放上這本記事本,人人都有自危的感覺。即便最有威嚴的一家之主老範在事實面前,也要向大家真誠地道歉,在父母以身作則的垂範之下,孩子們更是深受教育,時時處處自覺培養一種慎獨的精神。

其實,人的境界之高下與文化修養並無太大的聯絡。範興義常對子女說:人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我光著腳參加革命,黨給了我一切,我的一言一行都在替黨說話辦事。你們趕上和平年代,有機會學知識,有這麼好的條件,與其靠天靠地靠父母,都不如靠自己,所以,我不會給任何人開口子,搞特殊。

什麼是真正的傳家寶,不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也不是錦衣玉食的物質財富,而是授兒女以自強不息的獨立之精神。五個孩子都很爭氣,紛紛響應國家號召,該下鄉的下鄉,該支邊的支邊。後來恢復大學聯考,又憑自己的能力考取大學,走向國家建設的不同重要崗位。

說真的,他們也有自己心痛的地方。二女兒十幾歲到黑龍江支邊,那裡自古是酷寒之地,冬季多在零下四十多度。女兒感冒發燒,咳嗽不止,高熱一個多月不退。地方醫院條件有限,也查不出真正的病因,因為高熱,已伴隨出現間歇性的抽搐症狀。妻子看到女兒命在旦夕,才不得已請求老範,讓孩子回來檢查,治療。一查竟是三星結核,後來雖治癒,也做下癲癇的病根。考學無望,就業也不行,大半生只能在一個街道小制鎖廠做臨時工。因病頻發,走在了父母前面。

白髮人送黑髮人,妻子沉痛之時也不無抱怨地說:是我們毀了孩子,做父母的沒做好啊!二女兒也是老範最乖順,疼愛的女兒,他欣慰的是女兒從來沒怨言過他這個父親,也許女兒更多地傳承了他的精神氣質,而深深地理解了他吧!

他們夫婦經常去臨沂看望另一個女兒——楊政委夫婦的女兒,並交待當地政府好好照顧烈士遺孤,勝過己出。

三、傳承

範老晚年一直有寫回憶錄的打算,由於文化水平所限,沒能成行。但小疃村的親人和鄉親的記憶裡自有一篇篇回憶錄,追懷著一個兩袖清風,一身正氣的真正共產黨人的一言一行。

有人說,他衣著樸素,形同鄉民,每次回村都是從車站走著來的,縣裡的吉普車想來接送,他大手一揮: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不麻煩任何人。

回家呆了三天,頭天挨家挨戶拜訪鄉鄰,噓寒問暖,敘敘鄉情。第二天,特意去看村裡的學校,教室裡上課的孩子。走到辦公室裡,握著老師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沒有文化是可怕的,拜託你們好好教育咱這些孩子,把他們教成對國家有用的人。

嫂子見他大老遠回家了,日子雖窮,還是想做點改樣的飯,他說你們吃啥我就吃啥,做別的我也不吃。拿起鍋裡的地瓜吃的津津有味,邊吃邊說還是家裡的飯好吃。回去時,侄兒念他歲數大了,路途遙遠,就買了臥鋪票,他馬上叫退掉,換成了普通座位。

在村裡,筆者有幸見到了範興義的親侄兒,一位鄉村醫生,他談起叔叔有些激動,更是一往情深。

他曾在保定當兵四年,叔叔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他。自己跑到叔叔家裡,想請老人能向軍區首長(叔叔的老戰友)說句話,希望得以提拔和重用。叔叔不言自威的臉更嚴肅了:不用說,你好好幹就是了。侄兒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這個在饑饉年月就想收養自己的叔父和現在一比真是判若兩人嗎?

復員回家後,工作無著落,除非在家修地球,便又跑到長春,想讓叔叔給安排個工作。軟磨硬泡就是兩個月,嬸子都有些心軟了,叔叔只撂下一句話:我希望你們都好,但各人的路個人走,農村有那麼多人,人家一樣能工作,你為什麼就不能?問的他瞠目結舌,一看再待下去也沒戲,就央求叔叔跟著一道回家。老人卻有言在先:我可以一起回去,順便看看老家的情況,但我回去任何話也不會替你講的。

叔侄二人前腳到了家,縣裡的領導踩著腳後跟就跟來了。忙不迭地問老首長家裡有什麼困難麼,侄兒正眼巴巴地等著叔叔發話呢,他老人家倒好,大手一揮:沒困難,看到家裡過的跟大家夥兒都一樣,我就放心了。一句話把侄兒的出路都堵上了,也徹底掐滅了侄兒一心仰仗叔父的念想了。

聽到這裡我不禁脫口而出:你抱怨過叔叔嗎?他平靜地說:不會抱怨的,其實叔叔也是我們的恩人。父親早故,母親一人拉扯我們兄弟姊妹幾個,在那個全國上下都窮的日子裡,換季時節,叔叔都會寄來幾十元錢接濟我們。我們這一代都受了叔父做人的影響,我也是一名黨員,我們家族的人也一直把叔叔的信仰當作自己人生的標杆。

他又向我談起範老的三女兒,八十年代的留美博士。叔父已故,他就問堂姐:你為什麼不回國?他覺得自己是替叔叔詰問的。堂姐正色道:什麼時候你都不用懷疑,我們這個家族的子孫永遠是愛國的。不要以為只有在中國的土地上出力流汗才是愛國,我們的科技還不發達,我是代表國家在與美國搞衛星遙控的協作,每一天,我一睜眼都會在衛星雲圖上關注著祖國時時刻刻的動向。

我深深地相信,某種信仰的傳承如同遺傳基因一樣,的的確確在他們的血脈裡流淌著,成為做人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影隨形,無時不在心頭烙下真善美的感覺。

向我講故事的人說,這樣的紅色記憶在那個年代俯拾皆是,人性的光輝像陽光一樣到處流淌,還有許許多多範興義式的人物,從不以新中國的功臣自居,雖然身在民間,卻心繫國家,以端端正正做人書寫著自己高尚的墓誌銘。

聽著這些跟美好有關的一切,像一種暗香穿越時光的塵埃,它撲面而來,卻讓人莫名地心疼,黯然神傷。陽光在院子裡依舊盛開,滿眼輝煌,所不同的是那些人性的光輝漸漸頹敗下來,變得昂貴起來,貴與賤的終極理解,精神與物質,在美學上已悄然置換了場地。

這個時代變化太快,無法減速和剎車的經濟狂潮正剷除一切舊物,舊的禮儀,舊的風氣,舊的表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們對精神信仰的恆定要求,是否已驅逐出時代的中心,即使還能從那些紅色記憶裡探測到一些正能量的氣息,也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這些流傳紅色記憶的人,從他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句欲言又止的話裡,我已心領神會他們是有刺的,像仙人掌一樣在時代的沙漠裡頑強地擎起星點的綠意,裝點著沙子的信仰,以滿身的刺,固執地向外面的世界直戳著,帶著警告,帶著挑剔,也帶著夢想,直指一個時代信仰的缺失,精神的空洞。

紅色是一個多麼火熱的詞,依附著它,散落四方的沙子重新放射出光芒,喚醒我們沉睡的信仰和道德激情,那種精神的護膚和清理才真正讓我們聚成擲地有聲的磚石,築起新中國夢的長城,凝成我們民族圖騰的偉大有生力量。

我想對那些仙人掌說:做一粒有信仰的沙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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