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陪父親喝杯酒散文

父親因為生痔瘡做過大手術，這以前，他特別愛喝一丁點兒酒。當時，醫生滿臉嚴肅地告誡在一旁陪著的母親：“你男人這個病，要戒酒呵！一喝酒，病又要犯！”

母親從此就堅信了一個理：父親不能喝酒，一喝就要犯病。無論什麼場合，父親只要一碰酒杯，母親就跟他急：“醫生都說了，不讓你喝酒，你還不聽！”

父親就訕訕一笑，摸摸酒杯把兒，看看那一小杯酒，戀戀地把酒推開，悄悄到廚房盛點飯，快快吃完，默默離開。

但這樣的日子竟沒有維持多久，我那不滿20歲的大哥不幸病逝後，父母終日以淚洗面。父親不時看看大哥的遺物，抿一點酒，掉一串淚，母親這時哪還有心情責備父親喝酒啊？

這一抿，就把父親的酒量抿成了白酒都可以喝半斤！

父親雖然有了酒量，喝酒的次數還是不多。家裡窮，又要供我上學，哪有餘錢給他買酒？別人請客，他是不會去的，要回請嘛，一桌吃下來，就夠我們一家兩個月的生活費了。他敢上那種場合？他一方面要考慮有沒有酒錢，一方面又要提防著母親，可以想象，他喝酒的那種窘迫了。堂堂男子漢，喝點酒算什麼？但這件事在父親身上竟顯得那麼的為難。

我聽母親說起過父親的病，因此幫母親監視著父親，只要看到他一摸酒瓶，我就飛跑著向母親告狀。父親就笑笑，縮了手。

大哥去逝後，我成了家中的獨子，父親時時寵著我，處處讓著我。平常我對父親說話的口氣也是粗聲粗氣的，我也沒感覺到有哪點兒不對。

在人多的酒桌上，看到父親一杯接一杯地喝，害怕他喝過量了，我就會狠狠地剜他幾眼！父親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任憑別人怎樣勸說，他就再不喝了。

1995年11月，多虧了一位老鄉的幫助，才讓我脫離了困境，外出闖蕩了3年的我平安地回到了家。我向父親說起那老鄉的父親，兩位老人竟是多年不見的朋友！我就和父親一塊兒到那老鄉家“謝恩”。

一路上，父親很高興。我們來到了那老鄉的家，兩位老人那個高興，10多年了，難得見一次面啊！

午餐時，老鄉的父親向我的父親舉起了酒杯：“老哥子，我倆有10多年不見面了，今天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喝兩杯！”

父親滿臉興奮，正要答應，回頭看看我，笑容就在他的臉上僵了：“不，不，我做過手術，不能喝酒的！”

我不忍心掃了兩位老人的興，就對父親說：“您可以少喝一點嘛！”

笑容又堆上了父親的臉：“好，好，我兒子叫我少喝一點，我就少喝一點嘛！”

他把酒杯高高舉起，歡快地接了一杯酒。幾個來回喝下來，父親的臉越來越紅，說話也有點結巴，明顯地喝多了。但朋友的父親還在一個勁兒地勸酒，不知父親是太高興了呢？還是從來沒有喝這麼多的酒，他竟然來者不拒，倒上就喝。

當他再一次將酒杯伸出去接酒時，我忍無可忍了！他難道忘了自己有病，不能喝酒嗎？我“嚯”地一下站起來，氣呼呼地大吼一聲：“你喝嘛！你從來沒喝過酒！”桌上突地一派靜寂，大家都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我。

“從來沒喝過酒！”這對喝酒的人來說，是一句惡毒的諷刺話。一輩子沒把酒喝飽過，這次想要喝飽。這樣的話怎麼能從兒子口裡說出來呢？

父親突地雷擊一般，怔怔地立在那兒發愣，許久，許久，手上還捏著空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一說出那句話就後悔死了，但我又不願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向父親認錯，只說了一句：“你還是吃點飯吧！”父親吃了飯沒有呢？我忘了。

那以後，我再沒有看到父親喝過酒。

我才良心發現，自己真的從來沒有陪他喝過一回酒啊！什麼時候才能向父親敬一杯酒，說一句道歉的話？每次都因為我匆匆回家又匆匆離去，竟再也沒能找到那樣一個合適的機會了。

聽母親說，父親在我每次離家漂泊異鄉的當夜，就要喝一點酒，任淚水嘩嘩地流；每次看到別人一家人團圓，滿桌舉杯時，父親就要說：“我的兒子怎麼就不陪我喝杯酒呢？”

2001年5月，得知父親重病在床，我忙從深圳趕回家，那次喝酒的情形又印入腦際。我想：無論如何，這次我要陪他好好喝一杯酒，好好敬他一杯酒。走進家門，我才知道：父親已經在床上躺了3個月了，粒米不進，又哪能喝酒呢？3天后，我為父親舉行了葬禮。

如今，父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6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