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活一回散文

來源:才華庫 3.29W

心靜如水是兒時好友春子的QQ暱稱,自從去年病了以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更新空間日誌了,每次重溫他最後一篇配照片的日誌,我的心裡都像壓了一塊石頭,透不過氣來。

瀟灑活一回散文

照片上,春子拄著柺杖站在被採石人撕裂的山坡前,山體的傷口泛著枯乾的黃,幾株小樹攀著斑駁的黑土苟延殘喘。春子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一張浮腫的臉對著鏡頭,渾濁的眼神述說著迷惘:哀怨、嘆息之聲還是從心底浮出,往昔那個運動靈活、身強體壯的我,現如今已煙消雲散,今天只能依靠柺杖勉強踱步維持平衡了。前幾日,朋友特意驅車帶我去野外散心,在我一再要求下,留下了此張照片,這將成為我一生最後的定格……望著春子熟悉的面孔,讀著他傷感的日誌,我的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也許我們都老了,但還沒到朝不保夕的年齡,春子不到五十歲,卻得了查不出病因的怪病,先是腿腳腳麻木,一點點發展到胳膊和手都不聽使喚了!春子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作為公認的孝子,他盡了應盡的義務,可他還沒有完成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兒子還在讀研究生,沒有工作成家!想想盛年就事業騰達的春子,因中年病恙而英雄末路,豈不讓人扼腕痛惜!

春子是我國中時最要好的同學,那時我倆是班級裡不可撼動的第一、二名,因為都住在鎮子西面,每天上學放學都是一起走過那泥草房夾著的沙石街路。

東山腳下的學校只有兩排平房,到了冬季,每天下午兩點鐘之後都是體活課,老師們都躲在辦公室裡烤著火爐,任由學生們在風雪中嬉鬧,教室裡只剩下了我們幾個好學的同學。伴著鐵爐子裡木柈子火“噼裡啪啦”地爆裂,爐面上炒著的玉米豆子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我們一邊“嘎崩嘎崩”嚼著豆子,一邊爭論著習題的解法,順著沒有玻璃的'窗子衝進教室打雪仗的呼喊聲撼動不了我們,大家心裡只有一個目標——考上大學,不再像父輩那樣“爬一輩子地壟溝兒”。

冬天的假日,我和春子經常會“咯吱咯吱“踩著凍雪,沿著村前南山上的爬犁道,爬上山頂,穿過龍灣湖的冰面,一直走進湖南岸那一大片白樺林,他談他科學家夢,我談我的作家夢。

春子喜歡理科,尤其是物理,他曾經自己收集銅絲兒,纏線圈做小發電機。踩在封凍的龍灣湖面上,春子幻想著如何將湖水引出山口發電,讓鎮子不再因為停電點煤油燈,他指著被豎著掏開的山脊說:聽我爹說這是大躍進那年縣長領著人挖的,想引出龍灣水發電,沒想到水一開始還像大河,流著流著就不流了……我想用大馬力的抽水機汲水到高處人工河槽裡,再放下來就能源源不斷形成落差發電了……

我對他滔滔不絕的暢想很是神往,不過我的興趣點和春子不一樣,伴著湖冰下面如同擂鼓般咚咚咚的結凍聲,我談的是如何將當年惡霸趙武勾結土匪“賣龍灣”的故事構思成傳奇小說……

懷揣著少年的夢想,我和春子互相鼓勵著走進了大學又走上了工作崗位,後來就是成家立業。歲月的消磨,我的作家夢逐漸淡去,每天上班下班循規蹈矩地過著平靜的日子,自從做了管理工作之後,又分不清白天黑夜地忙著單位的材料,而春子的生活卻在放浪不羈中演繹著別樣的灑脫。

大學畢業之後,春子到了縣政府工作,他一邊工作,一直奔著考研,而且咬定上海一所名校目標,其他概不選擇。連續三年都因為英語的微弱差距沒能如願,於是他毅然放棄考研自學了當時剛剛興起的計算機操作技術。縣裡農行進來了第一批電腦,因為沒有其他人會操作,春子成了唯一的人選。其實剛過而立之年的他在縣政府已經成為了副鎮長的培養物件,令人想象不到的是,他竟然放棄了這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肥差”,調入了縣農行,專管計算機。這個決定讓很多一心要進政府“求取功名”的同學十分費解,春子對於自己的選擇卻十分坦然,他對對我說:“我們局的老胡都快五十了,寫得一筆好字,組織材料也不錯,就是腦袋一根筋,不會溜鬚拍馬,領導不喜歡,坐了一輩子冷板凳,那麼大歲數還被年輕的呼來喚去!我倒不至於愚到老胡的份兒,可天天喝酒應酬說違心的奉承話,多難受呀!就是爬上去了,也得喝壞自己,咱們同學於萍萍的丈夫不就是陪人喝酒喝死的嗎?……”

隨著電腦應用逐漸普及,春子看到僅僅操作將來已經算不得什麼技術了,就自學起了電腦維修,除了為本單位維護電腦之外,還在街面上開起了縣城第一家電腦公司,利用業餘時間對外維修,賺起了第一桶金。

錢賺得多了,春子也招來了單位裡諸多的妒忌非議,說是不好好幹工作利用上班時間掙外塊什麼的,率性的春子是聽不得閒言碎語的,緊接著令人不可思議的決定讓人瞠目結舌:他砸了鐵飯碗,辭職了!雖然家人和好友都覺得十分可惜,一直勸解,可是他這個人決定的事是沒有人能夠改變的!辭職之後,春子的公司大大方方命名為科維電腦公司,大張旗鼓舉行了開業典禮。

科維電腦公司在當年是縣城裡唯一一家維修組裝公司,生意特別好。後來幾家電腦公司相繼開了起來,他的生意也不像以前那樣門庭若市了,不過憑著老字號,春子的公司還是穩坐頭把交椅,這時春子又做出讓人出乎意料地決定:他將公司兌了出去!按照他的說法是:電腦維修行業即將走到盡頭了,他的年齡大了,換一個輕鬆的行業養老吧!其實那年他剛剛四十歲。

果真他開了一家列印社,由妹妹看著,他竟然一頭鑽進了《易經》!偶爾去店裡看看,不過不是工作,而是給人搖搖卦,給孩子取取名……這哪是一個高材生做的事呀,許多人匪夷所思,可是他這輩子就是不管別人的眼光,依舊我行我素,按照他的話說,《易經》是我國最早的純粹抽象的科學家理論著作,是人類最早的關於宇宙觀和一切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性研究的知識總彙,我這後半輩子也研究不透……

除了研究《易經》,春子還把大把的時光都用來旅遊了。他說走就走,獨自揹包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每逢春暖花開或者楓葉紅透之時,他就會開車帶上家人出去飽覽河山,拍一些風光照片。為了完成父母的遺願,前年他帶著妻子和兒子又開始了尋親之旅,找到了失散四十多年的哥哥,還在空間裡秀著和哥哥一家祖孫三代團聚的動人場面……每逢假日回老家,春子也會開車帶著我去印著兒時記憶的山裡轉轉:早春,我們會回到小時候砍柴火的老爺嶺拍殘雪裡的冰凌花;夏天,會到一碧如洗的龍灣湖游泳,還會循著伸展到長白山腹地的山路,去尋找遺落在歲月裡泛著松油香的木瓦房;冬天我們會去結著厚冰的松花江面上,趴在冰面上拍攝嵌在晶瑩剔透冰層裡一朵朵幽藍的蘑菇狀冰花……

今年十一回老家,我和妻子一起去探望春子。春子再也不能帶我去老爺嶺拍紅葉了,他的肢體麻木已經從腳延伸到全身,連說話也含混不清了!看到我來了,他精神了許多,掙扎著要起來,我急忙上了電熱炕,扶著他靠著牆坐了起來,我盤著腿,就像坐在當年鎮子裡泥草房的土炕上一樣。春子聲音渾濁可還是憧憬著未來:這輩子還有一個理想就是去西藏,去布達拉宮,等我好了,你陪我一起去……春子的愛人紅梅一邊理著垂在鬢間的白髮,一邊笑著說:“怎麼就你倆呀,還有我們兩個呢!”她指了指我妻子“哪次出去玩兒不是我倆照顧你們!”

我和春子聊著,春子愛人藉故要和我妻子聊聊知心話就去了客廳。

從春子家出來,妻子告訴我:紅梅就是哭,春子的病去哪裡都查不出根源,他兒子是研究遺產學的,把基因圖譜都查過了,也沒有異常……不過我覺得春子這輩子也值了,想做的做了,想看的看了,瀟瀟灑灑地活過了……

2015年12月於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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