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陳白露形象分析

來源:才華庫 1.76W

在曹禺筆下的反叛女性中,堅決地衝出家門的是陳白露。陳白露形象的正面意義就在於她徹底地打破了舊的鄉村情結,而她的悲劇意義則在於衝出家門之後的無路可走,這又一次說明了中國女性打造自己現代精神品質的艱難。曹禺創作《日出》是在1935年,三十年代中期的中國早就打破了二十年代初期鄉土文明對於現代城市文明的迷信,城市已經不再是進步、自由的象徵,人們從十里洋場所看到的是物慾橫流、人性墮落的種種醜惡現象,現代都市反而成了藏垢納汙的代名詞。在這種文化背景下,鄉土氣息的溫馨召喚,就成為一種無法抵擋的人情誘惑,田園牧歌式的浪漫情調再一次虛幻成探索者的精神家園,京派的,湘西的,相與唱和,無不對探尋現代精神家園的漂泊者揮出賓至如歸的手勢。《日出》中的方達生就是這種鄉土溫情的召喚者,而方達生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營救小東西,但很遺憾,曹禺給定的結局是小東西最後還是死了。誠然,鄉土文明批判現代都市畸形人際關係的道德底氣很足,但其力度則顯然不夠,這是由其自身的歷史本質所決定的 ,許多批評者常常把方達生當作陳白露的新生方向,以為跟著方達生走就能走出死亡,這跟把一個將死者的生的希望寄託在另一個必死者的身上沒有什麼區別,一樣的荒唐和虛幻。儘管方達生不停地勸著陳白露:“你跟我走!還是跟我走吧。”,“只要你跟我走,你現在還是孩子,過真正的自由的生活”,“竹均,你為什麼不跟我走?” “竹均,你聽我一句,你這麼下去,一定是一條死路,你聽我一句,要你還是跟我走”,但陳白露最後還是拒絕了方達生的`溫情召喚。曹禺在描寫陳白露邁出她年輕生命的最後一步的場景時,他把方達生拉近到跟陳白露僅僅是一門之隔。一個年輕的生命在非自然狀態下的最後時刻,能獨自清醒地面對死亡,細細地品味死亡,是一種多麼決絕的意志?縱觀現代文學中的諸多女性,有幾個能在生命的極地中清醒地挺立著而不退回的呢?更不用說能戰勝自己的理性極致而跨過這一步的。在這裡死亡反而成了一種刻骨銘心的真實,它燭照出陳白露一塵不染的內在本質,而把她的寄生生活反而虛幻成了一幅無足輕重的蒼白背景。

《日出》陳白露形象分析

也許對生命的過分珍惜反而會促成生存方式的拘泥化,從而使生活附有太多的灰色將就。陳白露的死,回答的其實是一個古老而常新的人生問題:人究竟生而為什麼?生是為了活還是活是為了生?曹禺自己也直接提出過這一問題:“人究竟該怎麼活著?總不應該白白活著吧?應該活出一點道理來吧!”這個問題在《日出》中曹禺就把它著落在陳白露的身上。陳白露生活的一個明顯的特點是等待,她是一個正在漂著的探求者,曹禺給她設定的“××旅館”就是一種象徵,是一個在探求生命本真,建構現代女性精神家園的途中暫棲之地的象徵。然而探求在現代都市的暫時擱淺異化為一種淪落狀態,而等待又成為一種不能選擇的無奈選擇,“生活是鐵一般的真實,有它自來的殘忍!習慣,自己所習慣的種種生活的方式,是最狠心的桎梏,使你即使怎樣羨慕著自由,怎樣憧憬著在情愛裡偉大的犧牲,也難以飛出自己的生活的狹之籠”,陳白露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她只有等待,等待著有一天幸運會來叩她的門,……然而也許有一天她所等待的叩門聲突然在深夜響了,她走去開啟門,發現那來客,是那穿著黑衣服的,不做一聲地走進來。她也會毫無留戀地和他同去……”,這種清醒的生命意識,跟她淪落風塵的生活方式構成了強烈的悖論,揭示出生活的艱辛和都市人際關係的畸形,因而很好地表現了“損不足以奉有餘”的現實主題。陳白露的生存兩難在於一方面她提出的生活要求原本無可指責,“我出門要坐汽車,應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跳舞”,人生而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追求這些生活的樂趣,但另一方面,這些生活享受的達成,又要遵循金八們制定的“損不足以奉有餘”的社會生存規則,陳白露不甘於犧牲自己的道德良知去跟金八他們成一夥,去“損不足”,那她只能犧牲自己的女性色相,“對男子盡過女子最可憐的義務”,去“享著女人應該享的權利”,於是,生活就以一種墮落、腐朽的方式呈現出來,當方達生看到陳白露的這種生活方式驚訝地瞪大了他的鄉土之眼時,陳白露反而以另一種畸形的明白事理的驚訝表達了她的質詢:“我要人養活我,你難道不明白?”,眼前的生活方式已經成為一種習以為常的惰性,腐蝕著探求者的漂泊勇氣,“那穿著黑衣服”的來客最終果真敲響了生命的清脆之門。陳白露形象深刻的文化意義就在於她對鄉土迴歸的絕不妥協。這種義無返顧的理性底氣無疑來自於子君們的以死相告。作為探求新的精神家園的途中的殉道者,回家這一條路早在1926年魯迅創作完成《傷逝》的時候就已經被子君堵死了,陳白露非常清楚這一點,在《日出》一開頭,她就宣言般地告訴方達生:“回去?回到哪兒去?你當然曉得我家裡現在沒有人……嫁人……在任何情形之下,我是不會嫁給你的……我不能嫁給你”。在看《日出》的時候,心裡一直有一種矛盾的擔憂,一方面希望陳白露跟著方達生走,希望那真是一條生路;而另一方面,又清醒地意識到跟方達生走是行不通的,真的走上了那一條作為生路的死路,陳白露的形象也將毀於一旦,而現代文學中探求新的精神家園的女性解放之路至少又要後退十年。如果再拙劣地加一些浪漫情調,讓陳白露和方達生走上某一條陽光燦爛的大路,則又會把複雜的生命之旅引向簡單,從而把終極意義上的生命探問輕巧地著落在現世的政治架構上。曹禺的出色之處在於他的藝術感知天分幾乎每一次都讓他在關鍵題材的把握上都達到了罕見的準確。

陳白露是曹禺劇作中最深刻,最複雜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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