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缺乏愛的能力,只是找不到付出的物件美文

來源:才華庫 2.76W

很多人的生命,活得潦草、輕浮,卻又把手裡的每一件東西當作實有,不願意它損壞,不願意它變化。痛苦就是這樣產生的吧。

我們不缺乏愛的能力,只是找不到付出的物件美文

因為時間過去得非常快,非常快。時間會欺騙我們,要體會時間最鋒利的那道邊緣線。

象河曾經問過一位朋友,如果4月去日本,要怎麼看櫻花。朋友說可以畫條路線給她,但她後來又忘記了這件事情。只記得他說,櫻花還是不一樣的。桃花、梨花,一相比,就顯俗麗。櫻花的形狀冷清,尤其在夜色中看,有一種矜持。象河覺得桃花、梨花、杏花就已經很美,從沒有特意去看過櫻花,因此無法比較。但這也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她只是想出去走走。

鹿真和她約好一起走。在一個課程上,她們是同桌。以前鹿真是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後來辭了工作,學做茶,開一個小瓷器店。32歲,她獨自跑去美國生下一個男孩,孩子的爸爸沒有出現,也沒有人知道是誰。但這是鹿真的生活,她成為一個推翻了自己所有過去的女人。她說,我的身體不好,有了孩子如果不生下來,估計以後一輩子也不會再有孩子。但我那麼喜歡孩子,來到地球作為女人走一遭,總要感受一下做母親的滋味。

雖然都想出門,但各自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拖拖拉拉,到了4月下旬。最終決定,即便這個時段已經不適合欣賞到最好的櫻花,也要去一趟。轉轉寺院,住一下日式旅館,吃壽司和湯豆腐,泡熱湯,這樣也是好的。

物件河來說,在目前這樣的階段,能夠把日常生活暫時中斷,把腦袋清空出來,實在是很必要。她已經停滯不前很久了。5年,糾結在一段感情裡,透不過氣來,如同一場牢獄之災。只有感受過的人才知道,愛慾的捆綁束縛比什麼都強大,百般衝撞也無法突破銅牆鐵壁。

但幸好有無常。無常,最好的作用,是讓一切事物在改變。或者是迅疾地變化,或者是緩慢地移動,不會始終如一。如同一堆火會燒到餘燼,黑夜會轉回白晝。現在的她,處於終結之後的平復期。已經結束了。而一個新的開始也許會隨時發生。

出發之前的晚上,收拾行李。大概是兩個星期的旅途,她選擇了一些清爽便利的衣裙,幾本讀過多次的舊書籍,一併塞入的,還有雨傘和太陽帽。3年前,她去過京都,那時是和C一起。那時,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走到絕壁邊緣,至少在象河這邊看來,已完全沒有再往前推進的可能了。不會在一起,是非常清醒的現實,但也無法結束,相反,他們還一起出去旅行。

C的工作忙碌,只有5天時間,京都3天,東京兩天,走馬觀花,匆匆忙忙。很多時候他都在旅館裡睡覺,或者開啟電視看球賽。他喜歡吃炸豬排,喝啤酒。他們之間的興趣完全不一樣。他的慾望很重,並需求最基本的滿足和享樂。所以,有時她一個人去街上。京都有時突然下起一陣雨,有時陽光猛烈,是這般陰晴不定的天氣,但饒有情趣,她很喜歡。但她未嘗不曾在這個旅途中覺得疲憊、寂寞。兩個人在一起的孤獨強於獨自一人。

之後她思念這個古舊的城市,想再回去,但不願意一個人出發。出門遠行和待在自己的小公寓裡,對她來說,沒有兩樣。她的心有很多年,就這樣,一直單獨地和自己在一起。

在城市裡,象河是芸芸眾生中的平常女子。她為一本公益性的環保類雜誌工作,有大企業在背後支撐,無所謂是否盈利,所以沒有壓力。每個月拿著不多不少的一份錢,剛好支撐起生活。父母買了一套小公寓留給她,他們常住舊金山她的哥哥家裡。她一直與親人不親,甘願一個人生活。從小她的心就很靜,一個人在房間,打發很多時間。不看電視,經常萬籟俱寂般。她像角落裡的苔蘚,可以這樣默默地活著。她是這樣的人。

直到遇見一個註定要遇見的人,經歷一段註定要發生的戀愛。

等到鹿真。登機之後,飛機等待起飛,延誤很長時間。坐的是日航,大多是日本人。在漫長的時間裡面,整個機艙裡的人保持肅靜,沒有指責、抱怨,沒有聊天、議論,只是一片生生的沉默。她想,如果國內旅行團在這裡,一定炸開鍋了。但這種安靜和她的心是一樣的,大概人只有在心裡自身取得和諧,才不容易受外界影響和干擾。

過了大約40分鐘之後,機長在廣播裡通知了起飛。起飛的時候,也沒有人有什麼表示。他們完全安之若素。善於忍耐的一幫人。

大阪關西機場落地。出關,直接坐地鐵去京都。夜色已降臨。相對於熟悉的城市裡,永遠嘈雜眾多的人群,在這樣人的數量減少而且習慣保持安靜的國度裡,心覺得更放鬆。她靠在玻璃窗邊,看著外面飛速掠過的橋樑、河流、村莊、城市、高樓、燈火、田野……天色清淨。地鐵裡驗票的服務員彬彬有禮,走出車廂之前,務必會轉身深深鞠躬之後再離開。他們顯得很剋制,儘量不去騷擾和影響身邊的人,儘量留出很多空間和餘地給身邊的人。

身邊所有觸目可及的事物都是這樣的美和潔淨,留有餘地和空間,人也漸漸變得輕盈起來,彷彿體內所有渾濁和分裂的能量都被交換清楚,覺得有精神。是跟潔淨的空氣和食物有關嗎?總之,是不一樣的。

晚上睡在榻榻米厚實溫暖的被褥裡,她看著紙門上花樹陰影浮動。側身,右臉貼著枕頭,一直凝望這光影,漸漸睡過去。醒來,聽到外面下起雨。雨水打在池塘上,打在樹葉上,打在泥地上,打在屋簷上,聲音滴滴答答,充滿起落的韻味。有多久,她沒有感受到與自然這麼貼近了。在渾濁的城市裡,心也不再敏感。有時她覺得很疲倦,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是盡頭。

鹿真與上一任男友只談過短暫的戀愛,沒有希望所在。對方和她一起去超市,買的東西都要堅持分開付賬,而且,有別的女人。分手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因為以前生病,不容易懷孕,她決定把握住這次機會,生下孩子。就這樣簡單。她也有過微微的迷惘,不知道以後如何對孩子解釋父親這個概念的含義。想過是否為了孩子跟那個男人交流,保持日後的聯絡,可以對孩子有所幫助,但對方的態度冷漠至極,也就放棄了。

鹿真描述這一切,輕描淡寫,如同置身事外。但在一些發生的現場,經歷的恐怕是隻有她自己能夠感受的辛苦。如今她眉頭舒展,沒有半絲扭曲,徹底地釋懷了。不怨恨別人,也不為難自己。鹿真說,這才是自由了。

但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呢?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看起來的確不過是執念加上妄想,有時候顯得沒有意思。鹿真說,如果以後要找個男人,要的也是大的愛。

什麼是大的愛?

互相關心、照顧,不干涉,不黏黏糊糊,不彼此佔有。只是一起往前走。

在一家日式餐廳裡吃飯。晚上只有一種正式料理,要價不低。走累了,決定進去歇息。店鋪裡空空蕩蕩,原來只有她們兩個。先上來一杯櫻花茶,泡開的櫻花,花瓣如同薄紗一般,在水中輕輕浮動,撒了炒米。依次上來生魚片、各式煮物,直到米飯、湯、甜食。節奏控制得均勻而平衡。服務員是穿和服的眉目溫婉的女子,臉上一直微笑著,殷勤柔語。落地窗外的庭院,有草地,一株茶花。他們不會種上太滿的植物,總是留有空間。

古都讓人覺得靜謐而舒服。人與事均剋制,一切有秩序可遵循,但是一回去自己的城市,顯然就不會這樣。鹿真說,每天一睜開眼睛,天就亮了;一閉上眼睛,天就黑了。日子“唰唰”流過去,比河水還要無情。有時候覺得太快了。真的,太快。時間已經這樣快,我們還不能夠控制自己的生活。新聞上一會兒飛機出事,一會兒輪船出事。旅行坐個熱氣球,熱氣球也會爆炸。登一次雪山,雪山雪崩。去峽谷裡遠足,人會失蹤……

人能夠預料到什麼呢?我們其實生活在一個非常脆弱的幻覺裡面。

清酒的名字叫一刻者。鹿真酒量好,喝了很多杯,但她不醉,只是變得比較愉快、積極,話也多起來。她說,以前我總覺得,人活著已經這樣不容易了,時間也很少,越發要抓緊時間好好去愛人,被愛,享受愛情和肉身。但是我們俗世的感情,都太自私,太貪婪。所以,快樂最後都會變成痛苦。

她說,我們不缺乏愛的能力,卻不容易得到一個可以付出這份能力的物件。其實能夠愛自己也是很好的。懂得了怎麼愛自己,才可以去愛更多的人,不是隻想抓住一個不放。何況這世間哪有完美的愛情呢?

我們乞求和需索的,都是讓對方令自己覺得快樂、安全。何曾去理解和觀看過對方內心的深淵呢?沒有憐憫,就沒有長久的溫柔;沒有相信,就沒有最終的堅持。

她說,當我看清楚這些,有時候在出租車上聽到電臺放情歌,就覺得完全聽不進去,沒有代入感。因為你可以分明地看到,在那些愛恨別離的反覆折騰的情緒當中,除了我執、混亂,沒有其他。人不能故意給自己的心催眠,讓它不醒。也許是我的心也老了吧。情愛是人能夠放棄的最後一個幻覺。

店堂裡輕輕響著的音樂,是三味線演奏的,陳舊,幽柔,略帶剛性。她又給鹿真倒上一杯。

她以前跟鹿真想得一樣,覺得時間太快,生命無常,所以有一段時間,特別想跟C在一起,許下諾言,彼此天長地久,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好好生活,享受生活,與他互為一人。就是這樣的執念,並且為此執念受苦。人所想的的確是一廂情願。C的問題不是她所能解決的,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心有任何覺知,對自己的生活無能為力,活在自得而僵硬的牢籠裡面。這是他的生命。

他怎麼可能成為那個可以承擔起她的人?他連自己都是沉淪的。

晚上她們再去旅館的浴室泡熱水澡。鹿真脫下所有衣服,赤裸走進浴室,坐在小木凳上洗頭髮,擦香皂。沖洗乾淨,然後踩入浴池當中。深夜再沒有別的客人,兩個人坐在浴池裡,聽著熱水咕嘟咕嘟流動的聲音。鹿真說,象河,你現在已經不一樣,跟一年前我在課堂上見到的你,是不一樣的。她說,什麼變化?鹿真說,以前你整個人是散的,現在你感覺到自己像一株花枝,插在水裡,這樣就會安靜地慢慢開出花來。

我們的生命,應該像花枝,安靜地等待,安靜地開花。開滿花,然後即便枯萎了,也是恰如其分。因為在合適的時間做了合適的事情。要像花朵這般自在,少想,少做。

你知道花開了怎樣才能不凋謝嗎?她說。

回到房間,她們相對而坐,又一起喝了幾盞茶。庭院在夜色中,如同河流上漂浮的船。其實她的確已經不怎麼想任何事情,只是感受,只是體會,只是等待,任由時間從身邊滑過。在這個古都,她更能夠看到自己。

最後一次見到C,是他特意來看望她。他們一起吃晚飯,她看到他老了,長出白髮。他說,我要去染髮嗎?她說,不用,染髮做什麼?他說,怕你不喜歡。她微微

笑著,不說話。

他說,每次見到你,都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所以我無法離開。

那一刻,她知道他說的是內心真實的話。那一刻,她也知道,他們大概只能這樣互相原諒,直到彼此能夠內心圓滿,各得其所。沒有期待,沒有恐懼,這比什麼都重要。他成為遠遠的一個友好的人。生命是一場幻覺,只有慈悲是真實的。

那一次見面之後,她徹底放下了他。

最後一天,她們去了三十三間堂。1000座站立的千手觀音造像,中間是一座龐大的千手觀音,美麗至極,渾然天成,是造像人湛慶80多歲時候的作品。

她久久看著這座觀音,無法移動腳步,不能轉移視線,只是長長久久地注視,淚水湧動。

鹿真扔進去一個硬幣,點了一炷香,插在香爐之中。也給了她一個硬幣,讓她這樣做。

她說,當我們在禮敬一尊佛像的時候,是在尋找自己心裡的智慧和慈悲。希望自己的心,如同他們一樣,自在、清涼,然後可以祈禱。不是為自己,是為所有被自己內心的烈焰灼傷過的人。

她說,心中的一念,就可以讓無邊的世界幸福。終結了會有開始,死去的會復生。只有這樣,花開了沒有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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