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的雜文隨筆

來源:才華庫 1.04W

張燃剛畢業,就遇上心情痛快的命運女神,獲得了一份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成為我們國家龐大的公務員部落裡一位手持標槍的新獵手。

拜年的雜文隨筆

由於受了學校教育的長期馴化,他待人接物謙和謹慎,彬彬有禮;對工作更是一絲不苟,從不給人添亂子;他還彈得一手好古箏,唱得一口好京劇;這就令他在機關裡顯得出類拔萃,深得各路人馬的歡喜。有位科長很是愛才,對他悉心栽培,還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不能讓張燃燃起快樂的焰火。因為他發現:自進了機關不久,劉局長似乎對他很不滿,常常無緣無故找茬兒批評他:有時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橫加指責,有時點燃肝火不留情面地大聲呵斥;有時一碰面,就嚴酷地盯著你冷笑,笑個不停。

他想,為什麼劉局長平時對別人笑容滿面,像只憨態可掬的熊貓,而唯獨對我張燃卻是另外一副嘴臉呢。我做錯了什麼嗎?沒有,恰恰相反,大家都認為我能力出眾,是顆很好的苗子。是不是嫉妒我很年輕?可年輕人有的是,還有好多剛學會喊爹的呢,再說年輕又不是我的過錯。

什麼原因?什麼道理?張燃日思夜想也不能解出謎底,常常從噩夢中驚起,便一直苦思到天亮。一個好端端的前途無限光明的小夥兒給折騰得心煩意亂,憔悴不堪。隨著生活的車輪滾滾向前,他心裡的陰影也越來越濃,釅得化不開,壓得人喘不過氣。他拼命工作,早出晚歸,見了局長強裝笑臉,畢恭畢敬,希望藉此開啟心裡的壓力閥,改善自己在局長心中的形象。

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生活依舊讓人感到不可理喻的壓抑,疲憊。而且臨近年關,他受到的責難和辱罵越來越多,他快在生活的泥淖中沉沒了。

機關裡有位老者見他整天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出於憐惜,也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探得了他心中的癥結,為迷途的羔羊指明瞭方向。

張燃早早準備了一個不起眼的手提紙袋,裡面放了十個同樣的信封,每個信封的身價一樣,都是五百圓。他的俸祿不多,半年的積蓄全在這裡了,所以他要精打細算,希望以最少的投資獲得最大的收益,也就是說,他希望用一條沙丁魚釣上一頭大白鯊。

大年七年級,張燃敲開了局長的家門。

一位雍容華貴的婦女開啟門,從門縫裡探出腦袋。

“阿姨,新年好!劉局長在家嗎?”

“在,什麼事?”貴婦冷冰冰地說,聲音像從冰窖裡傳上來似的。

“您是局長夫人吧?我……我來給您和劉局長拜年。”張燃滿臉堆笑,故意把紙袋晃得唰唰地響。

“哦?不用了,回頭我們給你拜年。”貴婦說。

她見張燃手裡提著一個相貌平平很不起眼的破紙袋,而且癟癟的,叫人瞧上一眼就傷心,就知道沒啥指望。她心裡很不高興,縮回腦袋,要把門關上。張燃知道,這個機會之門如果此時關上,後果不堪設想。機會稍縱即逝,不容他多想,在門合攏之前的瞬間,他像只貓樣從門縫裡鑽了進去。

進了全縣人都想來朝拜的客廳,他好不得意,也不顧劉局長的臉色,笑嘻嘻的,挨近了坐下。而劉局長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電視裡的泳裝女郎,他盯著電視機問,彷彿是對它講似的:

“誰來了?”

“劉局長,我是張燃”

“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我不打算去哪裡,我就是剛來局裡的那個老讓您生氣的張燃。”小夥子儘管有些拘謹,但很快接上話茬,自報家門。

“哈!來幹什麼?”

“來給您老人家拜年呀。”張然興奮地說。他說話的時候,從紙袋裡掏出了第一個信封放到局長喝茶的茶杯邊。

沉默良久,女郎消失了,引得觀眾無限惆悵。局長終於回過頭來,掃了張燃一眼,目光落在茶杯邊的信封上。

“怎麼,想讓我轉交情書嗎?”

“啊,不……不,我第一次給您拜年,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張燃慌忙解釋。

“你不是帶了心來嗎,這就夠了,還帶什麼心意呢?”劉局長一邊說,一邊伸手去端茶喝。他忽然間覺得口渴,不得不伸出手去。剛端著茶杯的時候,他悄悄地,極其自然地用留著長長指甲的小手指輕巧地按在信封上來回磨蹭兩下,樣子很像蝸牛伸長了一隻觸角去探測前面的一片樹葉,看看它是否鮮嫩可口,稱人心意。結果,引來蝸牛一聲極度失望的長嘆:

“唉!”

茶杯同時被放回原位,觸角縮回了殼裡。

“這茶怎麼這麼苦哇!”

張燃立即讀懂了這拖得老長的嘆息聲裡的含義,他趕緊掏出第二個信封,疊放在第一個被奉獻的信封上。一般而言,喝一口茶並不能真正解渴。這不,蝸牛的.觸角又伸出來了,在第二個信封上磨蹭了兩下。觸角的主人有點疑惑,他狐疑地充滿哀怨地看了張燃一眼,隨即兩手捧了茶杯,低下頭,緊盯著,似乎在品嚐茶道,不過,更像是哲學家在思考一件偉大的事情。他顯然是受到了一件不確定的事情的困擾。

“這茶怎麼還這麼苦哇!”劉局長嘟嚷道,還好,臉比剛才縮短了點。

時間在流逝,低頭沉思的劉局長,從眼角的餘光裡瞥見張燃又有了新的動作。張燃起初猶豫了片刻,但馬上堅決而又果斷地掏出了第三個信封。這次,他很有策略地裝作很隨意的樣子,一不小心將裡面的紅牛露出了冰山一角。這是顆人人喜歡吃的定心丸。茶杯離崗了好一陣,自然又要回到原位。在這個過程中,劉局長再次確認了剛才所見之物,嘴角終於掛上了一絲笑意。

“嘿,方樂!來了這麼久,還不給客人倒杯茶?”

原本坐在旁邊的局長夫人忙丟掉手裡的雜誌,應聲而起,為張燃端來一杯清香四溢的雲霧茶。

“小夥子,喝茶呀!”

“對!好茶該人人有的喝!”劉局長說。

張燃很有禮貌地謝過後,想找個話題大家一起聊聊,融洽一下屋裡尷尬的氣氛。可是局長的嘴角總是恰到好處地掛著那麼一絲笑意,他怎麼也不肯再將嘴張大些,更不願費力漏出一個嗯、嘿、哇之類的語氣詞來表達一下自己的感受。他就讓那一絲笑意穩穩當當地掛著,像粘在嘴角的兩根麵條。

張燃見河堤的決口仍不能有效開啟,狠狠心從紙袋裡一下掏出了兩個信封擱上茶几。

“哎呀!方樂,快,大過年的,弄點瓜子花生什麼的嚼嚼。”劉局長忽然嚷道。

局長夫人再次起身,遞上萬裡望花生和老奶奶瓜子,說:“小夥子,請吃瓜子呀!”

張燃沒敢輕舉妄動,他在仔細研判國際形勢。審時度勢是古已有之的告誡,誰也不願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不必要的代價。劉局長嚷過一聲後,馬上恢復了平靜。客廳重新回到一種不自在的冷峭的氛圍中。方樂也不肯再說話,手裡的雜誌被捲起來,然後放開,再捲起來,再放開。只有電視機在不知疲倦地獨自賣弄,不過,它很快沒招了——它目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得出手了。劉局長有些煩了,偶爾轉過頭來懊惱地說上幾句,但含糊不清,聽了叫人使勁琢磨也無法猜透裡面的含義。比如下面的幾句話:他說,為什麼螞蟻總喜歡往高處爬,卻從來不怕摔死,它們又為何老是用觸角碰碰這個,碰碰那個呢?他還說,為什麼袋鼠都有個毛絨絨的口袋而人卻長不出來,真是奇怪啊。

張燃仔細琢磨著局長的話,可怎麼也弄不懂它們的意思。於是,又掏出了一個信封。不料,局長大叫一聲,語氣裡似乎有些不滿地說:方樂,你怎麼一點都不瞭解時下的年輕人,你以為現在的小夥子聊天時喜歡像老婆子老頭子一樣嗑嗑瓜子,剝剝花生?去,揀點上好的水果來。嗨!拿兩個奇異果來。

水果坐著一個水晶果盤來了。

方樂彎腰拿了個水晶梨遞給張燃,說:“親愛的小夥子,請吃個水晶梨呀!”劉局長的嘴終於裂開了些,可以看到兩顆黃門牙像兩個無精打采的衛兵歪歪斜斜地守在洞口。他拿了個奇異果,一邊剝果皮,一邊嘮叨開了:

“張燃,你多大啦?談物件沒有?”

“我二十五歲,還沒談物件。”張燃兩手捧著水晶梨說,心裡有些彆扭——他擔心一口咬下去會鬧出什麼亂子。

“年青人,不要光顧著工作,找機會多和幾個女同事出去溜溜嘛。”

“好啊,您給我介紹介紹?”

“哎喲,我臉皮黃了,思想也跟不上潮流,恐怕女孩子不給我面子。”

“絕對不會,只要您出馬,沒有吃不到的葡萄。”張燃說這話的時候,又掏出了一個信封。

“行啊,衝你這句話,你的終身大事我還真想插上一腿,保證給你找個又大又甜的吐魯番葡萄。”

劉局長兩眼放光,右手指響亮地一彈,將沒有剝完皮的奇異果往空中一拋,然後揚起脖子,閃電般地張開血盆大口接住,快活地吞了下去。與此同時,方樂似乎突然獲得了某種暗示,她騰地站了起來,迅速開啟家庭音響。客廳裡頓時瀰漫著一種溫馨,甜蜜而又親切的氛圍。張燃暗自長舒了一口氣——他終於可以放鬆些了。劉局長談興越來越濃,像緊扣的速射機槍噠噠地響個不停。他問起張燃的大學生活,談到他的工作,還客氣地向他徵求對局裡工作的意見等等。方樂又是削梨又是剝香蕉,也不管張燃咽不咽得下,一個勁地往他懷裡塞。她不住地誇讚現在的年輕人,說他們又英俊又多情,還受過良好的教育,有頭腦懂禮貌,不像局裡的一些老頑固牛氣熏天自以為是。

這時候,音箱裡傳來探戈舞曲的旋律。

“張燃,你會跳舞嗎?”劉局長樂呵呵地問。

張燃輕輕搖了搖頭,但表示很想學。他一高興,猛地將剩下的三個信封全掏了出來。劉局長立刻樂得團團轉,像個被猛抽的陀螺。

“嗨!張燃,看好了,我現在教你怎樣獲得女孩子的歡心。”他說完,立刻漂亮地一躬身,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向方樂發出邀請:

“方小姐,請你跳曲舞好嗎?”

方小姐裝出有些羞澀的樣子,用手搓了搓臉蛋,好讓它們看起來微微發紅。

她抿著嘴,攙著劉局長的胳膊,兩人很有默契地跳了起來。劉局長不時回過頭來提醒張燃仔細看好,每招每式要牢牢記住,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說,在聚集著有教養有身份地位的人的舞廳裡,你要是不謹慎行事,在某個細節上露了餡,讓人覺得不雅觀不得體而導致一個壞名聲,那就難辦了。以後想接近有身份地位的人會變得困難重重。女孩子也不會拿青眼看你,到時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抱。

他們踩著節拍不知疲倦地舞著,又是甩頭,又是踢腿,一會兒猛地鬆開,像要逃走;一會兒忽然抱緊,像面臨生死別離,快活極了。

舞曲行將結束的時候,方樂急速向後倒去,右腿伸得筆直向上翹起,腳尖指向窗外。劉局長則弓著右腿,用右手托住將倒未倒的夫人,另一隻手與方樂的右手緊扣著,高高抬起,指著天花板。他扭過頭來問,

“張燃,我們跳的探戈很有點巴西風味吧!”

張燃忙點頭稱讚,用力鼓掌,說:“有,當然有!何止有一點,簡直就是棕櫚灘上一對翩翩起舞的巴西情侶。”

舞曲一完,張燃很知趣地起身告辭。方樂再三挽留,希望他在局長寒舍吃頓便餐再走不遲。張燃堅持己見,他說自己還沒做好在局長家吃飯的準備。方樂露出無奈的表情,嘴巴一撅,跑回屋裡拿了只香蕉塞給他。張燃千恩萬謝,漸行漸遠。局長夫人向著年輕的背影揮手直嚷:

“張科長,下次再來啊!”

張燃莫名其妙,他何以不叫張燃而叫張科長呢。

後來,張燃從局裡的老者那裡得知:得了香蕉表示來訪者即將升職;得了只蘋果則表示你即將賺上一筆;要是得到一隻榴蓮,那就表示你的願望可以圓滿解決,保證超出你的期望;如果什麼都沒得到,那你就看著辦吧。

幾個月後,張科長坐在辦公室懶洋洋地想:如果早知道去拜一拜局長的門神,就不會受那麼多的冤枉氣。

唉,局長也真是,咋不坦率點呢。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