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進了大學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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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時我就給自己設計了前途:學文科,當律師。看過很多連續劇,戴假髮穿法袍的大律師讓我無限神往,在法庭上閒庭信步,侃侃而談,能把死人說活,能把稻草說成金條,我想我要有這種能力就好了。其實我是一個膽小的鄉下少年,念高中之前,四十里外的縣城都沒去過幾次,見到陌生人第一反應是躲起來;可能正是因為我的僻遠和羞怯,讓我向往自信和揮灑,暗暗祈求一夜之間神靈附體,有了應付複雜世界的本領和口才,在我看來,律師就是神靈附體的典範。高三時填大學聯考志願,一溜到底幾乎都是法律,到最末了,我最要好的朋友說,若是真到這一步才被錄取,那我看法不法律意思也不大了,就念中文吧,繼續一塊兒玩。朋友前一年考進了那所大學的中文系。我說好,趾高氣揚地填了中文,我想不至於就墮落到那個境界。然後,一頭鑽進了中文系。

就這樣進了大學隨筆

大二的一個早上,我在學校門口的小飯館裡吃早餐,遇到系裡一位精研《易經》的老師。該老師腦門光潔敞亮,據說算命測字看相皆擅,一說一個準。聊及怎麼進了這個大學的中文系,該老師歪頭看了看我,說:“你幸虧來了,要復讀一年你連這個學校也考不上。”

“我有那麼笨嗎?”

該老師說:“要笨你早走第一志願了。你的問題是,想得太多了。”

第一志願我報的是南京大學的法律。我聽不出他是不是在誇我,那頓早飯我沒有搶著替老師付錢。不管頭腦出了什麼問題,我確定無疑進了中文系。父親對我進中文系沒任何不滿,父親說,挺好,去吧。可是,我去中文系幹什麼呢?

我真不知道去中文系幹嗎,也不知道去了中文系能幹嗎。從沒想過法律之外的事,雖然我在高二時就開始寫小說,高三在一個書法作業本的背面寫了整整一本詩。我只是寫小說和詩歌,寫小說和詩跟中文系有什麼關係呢?父母已經開始幫我收拾行李了,姑媽送了我一個行李箱,祖父給我生活費時,囑咐我千萬別在嘴頭上剋扣自己,還有,要捨得買書。

大學在兩百多裡外的隔壁城市,不通火車,只有長途汽車。我不記得當年是如何坐上長途汽車的。車站在縣城,去縣城要先到鎮上,這中間的折騰可能就得換兩種不同的交通工具。我記得的是,坐在哐啷哐啷的破舊長途汽車裡,汽油味讓我犯暈。那時候高速公路還沒有通,或者已經通了但長途車不願走,它要穿過一個個村鎮和小城沿途帶客,多掙一點。上下車的乘客拎著頭朝下的雞鴨鵝,也有抱著兔子和其他小畜的,我坐在窗邊,把車窗開到最大,讓八月蓬勃的草木氣息湧進車裡,以便抵禦汽油之外更加濃郁的鄉村集市的氣息。

半個車裡都是午後火熱的陽光,我有點暈車。父親讓我盯著窗外看,看得越遠越好。我最終是往高處看,頭一次發現異鄉的白楊樹如此之高,清峻細瘦地直往天上鑽。我的故鄉也到處楊樹,為什麼它們都粗壯低矮?還是我忙得沒來得及抬起頭來看?我把路邊的每一棵白楊樹都從根兒看到梢兒,然後就在陽光裡昏昏然睡著了。醒來出了一身汗,胃裡舒服多了,暈車的感覺沒了。這是我十八年來最長的一次長途車經歷,及時地找到了治療暈車的良方,就是上了車先睡一覺,醒來百無禁忌。

以後的很多年裡,聽很多同學和朋友講述了他們去大學之路,不管路長路短,他們通常浮想聯翩,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作了無數種設想。我也看過很多此類文章,看過後就慚愧,我好像在那個午後的.長途汽車上,對此行的終點無動於衷,我對我的大學沒有好奇。對我來說,就是高中生活結束了,我得到另外一個地方繼續待幾年。如此而已。而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對中文系,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覺得坐了很久,起碼一個下午。後來寒暑假往返,同一班車,我發現其實就是三四個小時。反正那天到了終點站,天已然傍晚。高我一級的朋友在車站接我,他讓我也早點到,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我就成了那一屆中文系第一個報到的新生。那天晚上,朋友把我和父親安排在他們宿舍裡住,我記不得說了些什麼,第二天一早,醒來就看見父親已經收拾好了,他得趕早班車回家。一天也只有那一班車去我故鄉。

因為早了好幾天報到,我整天跟在朋友屁股後頭,他去哪我去哪。他在中文系學生會任職,負責宣傳,那兩天正在為迎接新生做各種準備,我幫打下手。因為從國小書法,字拿得出手,寫寫畫畫的事一天之後就全堆我頭上了,我寫了標語寫牌子,寫了宣言又寫了祝福。我在學生會寫字的時候,系領導去視察迎新工作,很奇怪他竟然不知道中文系還有字寫得這麼好的學生。領導問,你是學生會哪個部門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學生會有哪些部門。旁邊祕書處的祕書長說,咱們祕書處的。開學一週後,我果然就進了學生會祕書處。

報到那兩天,我像老生一樣跟著忙活,接了一個新生又一個新生。第一天晚上回到我自己的宿舍,累得躺下來就不想起。快熄燈時,室友問:“學長,你怎麼還不走?”

“走不動了,”我說,“跟你一樣,我的大學也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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