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浣溪沙》兩詞賞析

來源:才華庫 1.02W

關於晏殊的兩首《浣溪沙》詞,大家知道要怎麼進行賞析呢?下面一起來看看!

晏殊《浣溪沙》兩詞賞析

吳梅在《詞學通論》中寫道:“惟‘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二語,較‘無可奈何’勝過十倍,而人未盡知之,可雲陋矣。”他認為晏殊的《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中的“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要好於《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中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這兩首詞在歷史的長河中究竟有怎樣的接受狀態,吳梅先生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說法,這尚需我們用心討論。

 一、兩首詞的歷代研判

(一)詞選情況。

明人陳耀文輯《花草粹編》兩首都選,宋無名氏編的《草堂詩餘》僅收《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但誤以為是李所作。明人代程敏政《天機餘錦》、明人卓人月編《古今詞統》、清人張惠言編《續詞選》、清人陳廷焯輯《詞則》均收《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關於宋代的五部斷代詞選中清人馮煦輯《宋六十一家詞選》只選了《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而朱祖謀輯的《宋詞三百首》則是兩首都選了。近人胡云翼的《宋詞選》僅選了《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唐圭璋的《唐宋詞簡釋》則是兩首都選。從歷代詞選選錄的情況來看,歷代詞選家更多關注的是《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

(二)兩首詞的討論情況。

宋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曾指出《復齋漫錄》所記錄的或許有誤,但歷代的詞話還是多有承襲這種說法。清沈雄的《古今詞話》,清王弈清等撰的《歷代詞話》,清馮金伯的《詞苑萃編》,以及清黃蘇的《蓼園詞評》。

詞話當中也有論及“無可奈何”二句妙處的詞條如:清劉熙載《藝概》:“詞中句與字,有似觸著也,所謂練極如不練也。晏元獻‘無可奈何花落去’二句,觸著之句也。”《蓼園詞評》:“沈際飛曰:‘油壁車輕金犢肥’二句,歌行麗對也。‘細雨夢迴雞塞遠’,‘青鳥不傳雲外信’,‘無可奈何花落去’六句,律詩俊對也。然自是天成一段,著詩不得也。”清胡薇元《歲寒居詞話》:“晏元獻公殊《珠玉詞》集中《浣溪沙春恨》,‘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本公七言律詩中腹聯,一入詞,即成妙句,在詩中即不為工。此詩詞之別,學者須以此參之,其他詞由此會悟矣。”清沈祥龍《論詞隨筆》:“詞中對句,貴整練工巧,流動脫化,而不類與詩賦。晏元獻之‘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非詩句也。然不工詩賦,亦不能為絕妙好詞。”

其他詞話在談到晏殊詞之時,只是概括性地談其詞的風格。如宋王灼《碧雞漫志》:“晏元獻公、歐陽文忠公,風流蘊藉,一時莫及,而溫潤秀潔,亦無其比。”[沈雄的《歷代詞話》:“晏元獻尤喜馮延巳歌詞,其所自作,亦不減延巳樂府。”“晏叔原謂蒲傅正曰:先君一生小詞,未嘗作婦人語。”清馮煦《蒿庵論詞》:“晏同叔去五代未遠,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宮右徵,和婉而明麗,為北宋倚聲家初祖。”

另外,晏殊的其他詞作如《蝶戀花》、《清平樂》(金鳳細細)、《踏莎行》在一些詞話中也有所論及。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關於《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中的“無可奈何”二句,作為千古奇偶,被詞選家和詞論家多次徵引。然而對於《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在詞選中出現得不多似乎並沒有被關注。正如吳梅先生所說:“滿目山河”二句,人未盡知之。

二、吳梅先生的問題意識

吳梅先生提出“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較“無可奈何”勝過十倍,其中或許有誇張的意味,用意乃是要引起對這首詞的關注。

吳梅並不推崇平鋪直敘的詞作。他在《詞學通論》的緒論中寫道:“沈伯時《樂府指迷》雲:‘音律欲其協,不協則成長短之詩;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用字不可太露,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發意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清代《大成譜》備錄董詞,而於纏令格調,亦未深考。亡佚既久,可以不論。至用字發意,要歸蘊籍。露則意不稱辭,高則詞不達意。二者交譏,非作家之極軌也。故作詞能以清真為歸,斯用字發意皆有法度矣。”在評價柳永的詞時寫道:“餘謂柳詞皆是直寫,無比興,亦無寄託。見眼中景色,即說意中人物,便覺直率無味,況時時有俚俗語。”他不喜歡直露沒有韻味的詞,是很明顯的。

吳梅在《詞學通論》中多次提到“沉鬱頓挫”。在分析周邦彥的《瑞龍吟》之時多次用到“沉鬱頓挫”。在分析張炎詞時寫道:“又如《邁陂塘》結處雲:‘深更靜,待散發吹簫,鶴背天風冷。憑高露飲,正碧落塵空,光搖半壁,月在萬鬆頂。’沉鬱,以清超出之,飄飄有凌雲氣概,自在草窗、西麓之上。”此處可見其對於“沉鬱頓挫”的詞的`推崇。

吳梅先生還主張詞的比興寄託。在《詞學通論》緒論中寫道:“詠物之作,最要在寄託。所謂寄託者,蓋借物言志,以抒其忠愛綢繆之旨。《三百篇》之比興,《離騷》之香草美人,皆此意也。”在談姜夔詞時寫道:“蓋詞中感喟,只可用比興體,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鬱。若慷慨發越,終病淺顯。如《揚州慢》‘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已包含無數傷亂語。”

從以上幾點可以看出,吳梅先生是帶著問題意識鑑賞二詞的。首先“滿目山河”二句有沉鬱頓挫之感。“念遠”用“空”字形容已有沉鬱之感,而後又見“落花風雨”,再用“更”字修飾“傷春”更顯沉鬱。再次,“念遠”和“傷春”是中國古典詩詞的兩個主題。由“滿目山河”二句,可以看出晏殊對於中國古典詩詞比興傳統的高度的駕馭能力。從沉鬱頓挫和比興寄託這兩個角度可以推斷吳梅先生為什麼更推崇“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故吳梅先生提出“惟‘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二語,較‘無可奈何’勝過十倍”是與其對詞的獨特感悟密不可分的。

三、鑑賞的角度有別

關於“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歷代都有很多評價。明卓人月匯選、徐士俊參評《古今詞統》:“實處易工,虛處難工,對法之妙無兩。”清劉熙載《藝概》:“詞中句與字,有似觸著也,所謂練極如不練也。晏元獻‘無可奈何花落去’二句,觸著之句也。”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提到:“‘無可’兩句,虛對工整,最為昔人所稱。蓋既傷落花,又喜燕歸,燕歸而人不歸,終令人抑鬱不歡。”

“無可奈何”二句的妙處就在於“無可奈何”和“似曾相識”都是一種情緒,是虛詞對。然而這兩個詞的妙處不僅是因為其是虛詞的絕對,還在於這兩個詞的表達抓住了古往今來人們所共有的一種情緒,即對於“花落”的“無可奈何”之感,以及對於“燕子”的“似曾相識”之感。這些情緒在詩詞中也多有描寫。如歐陽修《蝶戀花》:“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蘇軾《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杜甫就有一首《歸燕》的詩作:“不獨避霜雪,其如儔侶稀。四時無失序,八月自知歸。春色豈相訪,眾雛還識機。故巢儻未毀,會傍主人飛。”

“滿目山河空念遠”當是化用唐人李嶠《汾陰行》中的詩句:“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葉嘉瑩先生在她的《嘉陵論詞叢稿》中談到這兩句時寫道:“如大晏最有名的一首《浣溪沙》詞之‘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這三句詞從表面來看,所抒寫的只不過是‘傷春’‘念遠’的情感,絲毫看不出有什麼思致在其間,而大晏也確實未嘗有心於表現什麼思致,只是讀著三句詞的人,卻自然可以感受到,它所給予讀者的,除情感上的感動之外,另外還有著一種足以觸發人思致的啟迪。這種啟迪和觸發,便正是大晏的情中有思的特色之在。”“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這句詞凝練地表達了傷春離別。傷春、念遠一直是中國抒情詩歌的兩個傳統。“念遠”和“傷春”二詞顯示晏殊對於詞的高度駕馭能力。這種型別化的表達,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並且這兩句詞的對仗十分工整。“滿目”對“落花”,“山河”對“風雨”空間對得特別好,有立體感。“空”對“更”都是虛詞,但都表達了十分強烈的情感。“念遠”對“傷春”這兩個詞都是型別化的情緒。並且“念遠”多為男子的思念,而“傷春”多為女子的閨情。無窮哀感都在虛處。這兩句詞反映了晏殊對於詞的高度駕馭能力和高超的藝術水平。

從對仗上來講,“無可奈何”二句更技高一籌,從概括性和中國詩歌的抒情傳統上看“滿目山河”二句更勝出一籌。兩首詩都有妙處,只是鑑賞的角度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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