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名聲

來源:才華庫 1.64W

王安石(1021年12月18日-1086年5月21日),字介甫,號半山,漢族,臨川(今江西撫州市臨川區)人,北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改革家。

王安石的名聲,開始是很好的,其最初任七品芝麻官,為鄞縣知縣,在任四年,興修水利,擴辦學校,初顯政績。後來王安石任舒州通判,勤政愛民,治績斐然。德能勤績俱佳,宰相文彥博向宋仁宗舉薦王安石,請求朝廷褒獎以激勵風俗,而王安石宰相呼來不上船,以不想激起越級提拔之風為由拒絕;又有歐陽修舉之為諫官,王安石以祖母年高推辭。其後,王安石出任常州知州,得與周敦頤相知,聲譽日隆,名聲是非常的好。

在最基層打拼的人,若無特佳美譽,能上達鈞聽?能位至宰相?“先是,館閣之命屢下,安石輒辭不起,士大夫謂其無意於世,恨不識其面;朝廷每欲畀於美官,唯患其不就也。及赴是職,聞者莫不喜悅。”

朝廷真要提拔了,王安石名聲卻開始變壞了。

皇帝要提拔王安石,先徵求大臣們意見,韓琦便打爛鑼:“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餘,處輔弼之地則不可。”當書生可以,當宰相不行。另有唐介,也跳將出來,極力非之:“安石好學而泥古,故論議迂闊,若使為政,必多所變更。安石果用,天下必困擾。”自王安石進入朝廷提拔視野,名聲便開始逆轉,不太那麼“恨不識其面”,多有“恨識其面”;也不太“聞者莫不喜悅”,而多有“聞者不喜悅”,其中原因想來有二:一、他上來了,我擺哪?二、他要來改革了,我怕是會被他革了吧。

王安石名聲發臭,先前原因多半是第一種,他上臺,擋了他人仕途;但王安石當了宰相,很多人並沒轉口頌,反而轉口罵,源自第二條:王安石變法,動了他們的乳酪。有位叫朱光庭的,對王安石變法沒一句好話:“王安石當國,惟以破壞祖宗法度為事,每於言路,多置私人,持寵養交,��成大弊。”王安石改革有多猛,反對聲便翻倍大:“御史劉述、劉琦、錢�、孫昌齡、王子韶、程顥、張戩、陳襄、陳薦、謝景溫、楊繪、劉摯,諫官範純仁、李常、孫覺、胡宗愈皆不得其言,相繼去。”

先前韓琦與唐介等人,對王安石頌其是翰林之才子,罵其是廟堂之禍害,到底還是兩分法,且也只品評其個性,不曾物議其人品;王安石變法進入深水區後,對其評價便進入了人身攻擊階段,一些私生活領域之事也都被扒出來了。宋神宗請王安石去釣魚,王公沒心思,坐在那裡不經意地將魚餌當葵瓜子、落花生嚼,於是便有人攻擊他:這傢伙故意裝深沉,城府深,必奸。蘇洵著《辨姦論》,描述王安石衣食住行,不近人情:“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這般做派哪是正常人呢?“人見其太甚,或者多疑其為偽雲。”高度懷疑王安石是最典型的偽君子。

王安石矢志變法,碰到三大問題:天變、祖法、人言。最大阻力來自什麼呢?估計是來自人言。王安石對此有充分估計,提了三個響亮口號: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王安石變法,不曾冒槍林彈雨,卻天天冒唾沫星子,孤獨前行。

人言不足恤嗎?人言是相當可怕的,蘇洵罵王安石不近人情,還是留了口德的。有名為呂誨者,上書彈劾王安石,羅舉十大罪名,罵起來毫不客氣,所謂是“外示樸野,中藏巧詐”,外表貌似厚道,內心齷齪無人能比,這是典型的奸臣,“大奸似忠,大詐似信”。更有嚴有禧者,將王安石與史上幾位有名奸臣並列:“惟王莽、王安石、賈似道三人力任為必可行,而皆以擾民致亂。”

人言不足恤嗎?王安石改革,確乎有很多敗筆,有些內容操之過急,有些內容太理想化,有些內容不合時宜,但其改革的整體方向是對的。然則王安石變法最終失敗,一大因果,恰是這人言可恤,朝廷多半精英都雞一嘴鴨一嘴,王安石有多大的意志力承受得住?王安石固然承受得了,皇帝、皇太后承受得了麼?羅大經安其罪名大矣哉:“國家一統之業,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王安石最後下臺,也是皇帝家出來“人言”了,慈聖和宣仁兩位太后向神宗哭訴:“王安石亂天下。”

王安石名聲於晚清以前,多是毀多於譽的,不止在朝廷發臭,在民間也是罵聲一片,“民間怨恨新法,入於骨髓,畜養雞豕,都呼為拗相公、王安石,把王安石當作畜生。今世沒奈何他,後世得他變為異類,烹而食之,以快胸中之恨耳!”(《警世通言》)

王安石名聲何至於如此難堪?他何以又沒入《奸臣傳》?有人一一數來,《宋史》之《奸臣傳》,共有21人,其中14人在北宋,14人中12人,不是王公學生,便是王公部屬。曾有那麼多人斥王安石為奸詐之徒,王公之徒又多有入奸徒者,王公又何以沒被打入史之另冊?清朝徵召來編撰《四庫全書》者,對此也是不太解,他看了陸游對王安石的高贊,質疑道:“以其祖陸甸為王安石客……故於《字說》無貶詞,於安石亦無譏語。”在他看來,陸游不曾罵王公,乃是因為陸游爺爺輩曾是王公部下,陸游故徇私,對王公曲為迴護。

史上變法者,鮮有好結局,商鞅、王莽、張居正,商鞅被車裂,張居正死而不得安寧,遭挖棺戮屍,相對而言,王安石算是好的,他善終了嘛,後世名聲嘹亮了嘛。王公在晚清名聲大逆轉,也是時勢使然,晚清大變局時代,需要變法英雄來撐持,梁啟超便選中了王安石,樑公作《王安石傳》,也是借之為時代來說話。唉,歷史人物譭譽翻轉,是與時相俯仰的嗎?

王安石變法,一時間人言可畏,唾沫與板磚齊飛,汙水共長天一色,卻到底未入《奸臣傳》,不全是變法之後世要樹英雄,也是跟王安石本人在變法中的表現甚為相干的。變法是一場深刻的利益再分配,蛋糕如何分?分配權掌握在變法者手中,諸多變法者趁機謀私,趁機把蛋糕往自己懷裡扒,那是很多的`。王安石變法,自己袋子多分了嗎?有人論張居正改革,工於謀國,拙於謀身,是嗎?未必吧。張居正鮮衣怒馬,鐘鳴鼎食,盆滿缽滿,威柄在握,“宮府一體,百辟從風,相權之重,本朝罕儷,部臣拱手受成,比於威君嚴父,又有加焉”。生活之奢侈與豪華,讓人瞠目,這也是拙於謀身?當算是善於謀身者吧。

王安石則不同,他沒趁變法自肥,酒色財氣,一樣未沾,辭職之後,連居身之所都沒有,寄寓廟寺,“荊公廉潔高尚,浩然有古人正己以正天下之意”(顏習齋語);陸九淵贊之:“英邁特往,不屑於流俗聲色利達之習,介然無毫毛得以入於其心,潔白之操,寒於冰霜,公之質也。掃俗學之凡陋,振弊法之因循,道術必為孔孟,勳績必為伊周,公之志也。”朱熹對王安石變法是不太認同的,“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於崇寧、宣和之際,而禍亂極矣”,但對王安石個人操守,也是不否認的,“以文章節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濟為 己任”。

每次改革,都算是制度重建,制度是我們評價改革者的根本,但改革者的個人品質,即令不算根本,也是要緊關鍵,直接決定其是入《循吏傳》,還是入《奸臣傳》。

有人說,王安石改革之所以失敗,一大原因是他未使奸臣手段,若是他對反對派一棍子打死,一腳踩到底,那就成功了。還好,還好。北宋黨爭格外厲害,改與不改,都有一派非議另一派,但除了一部分小人邪派藉機黨同伐異外,此派與彼派,都算是正派,多是政見不同,不曾使用人身攻擊的下作手法。司馬光與王安石,在改革上削尖腦袋都調不攏頭,接不了榫,凡是王安石要改革的,司馬光必然反對。即便如此,司馬光也不亂向王安石潑汙,皇上來問司馬光,王安石何許人也,或有把王安石打入奸臣的意思,司馬光說了句公道話:“人言安石奸邪,則毀之太過;但不曉事,又執拗耳。”只說王安石個性差,沒說王安石人品次。蘇軾在王安石變法中,是靠邊站的,還算是受害者,但他對王安石道德文章也是讚不絕口的:“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官,瑰瑋之文,足以藻能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用能於期歲之間,靡然變天下 之俗。”

北宋黨爭或是巨集大話題,其中是非曲直,難以概論,但大體上是君子之爭,不論改革派與反對派,都是君子,所有爭論在君子之道上執行,這或是王安石這樣的改革家,還能獲得好名聲之因吧。王安石夫子自道說:“當世人不知我,後世人當謝我。”還真是的,歷史學家黃仁宇也說:王安石與當時人遠,倒與後代人近。王安石同時代人雖不知他,但主流輿論沒臭他,故此,王安石是孤獨的,王安石也是幸運的,他敢於擔當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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