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殤,懷念伯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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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天氣灰濛濛的,一如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清明殤,懷念伯父散文

一大早,人們紛紛攜家帶口,趕回老家祭拜逝去的親人。而莎莎——您曾經最疼愛的孩子,卻沒能為您上半柱香,燒一沓紙,捧三杯土,祭掃您孤獨的墳冢。

我站在鏡子前梳妝時,手突然停在了半空。看著那把米黃色的梳子——您留給莎莎的唯一遺物,不禁又一次將您深深念起,您是我的二伯,我至親至愛的人。

二伯,您的命就像黃蓮那般苦,苦得讓人難以下嚥。

年輕時,您家境貧寒,早早便在在大集體生產隊放羊、幹活。一次,您在山前放羊時,天空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由於山體滑波,山上的石塊鬆動了,您毫無防備,石頭從山坡下滾落,砸傷了您的腳後跟,撕裂的口子頓時血流如注,那情形的確讓人擔驚受怕。

可是那年月,家裡實在是太窮了,能填飽肚子能活著已是幸事,沒有多餘的錢給您醫治,您只能忍著劇痛,讓傷口慢慢癒合。後來,您的傷口發炎,重度感染,化膿,潰爛,腳變得越來越腫,直至鞋子穿不進去。慢慢的,傷勢逐漸嚴重,直至影響了大半條腿。一年四季,腳上腿上的面板都是褐色的亮到極致,那是因為腫得厲害。到了炎熱的夏天就滿目瘡痍,膿和血摻雜在一起,汨汨的外流,腥臭難聞。莎莎只能看著您咬著牙,閉著眼,忍著錐心之痛,用棉花小心翼翼的蘸著傷口,到了秋天,您就去地裡多刨點蒲公英回來熬水喝,您說那個是拔毒驅火的,喝得多了傷口就不疼了。

那時,我太小,太天真,一直以為您的傷口會慢慢癒合。可事實上,那次事故就讓您不能再自由行走。即便村裡為您辦了殘疾證,可您從此終身殘疾。而且,在爺爺奶奶去世後,您即便一個人守著那個快要坍塌的土窯洞,過著清貧孤苦的.生活,可這些並不影響您對我的疼愛,反而使您為我築建了一座愛的城堡,為我遮風擋雨。

小時候,我淘氣頑皮,精靈古怪,活脫脫一個假小子,深得街坊鄰居的喜愛,您更是把我當做手心裡的寶,萬般寵愛著。閒著時,您時常抱著我就去左鄰右舍串門,和鄰里小孩一起玩鐵鍬。有一次,當我站在鐵鍬上面時,別的小孩就握著鍬柄轉,這時突然把手一鬆,鐵鍬柄彈回來打傷了我的眼睛。看到我哭得撕心裂肺,情急之下,您慌了神,趕緊抱起我找診所。

醫生看完後說很嚴重,要給打針,我哪肯啊,掙扎著,不讓醫生挨近,無奈之下,您一邊哭一邊將我按在炕上讓醫生打針,這以後連續打了一個月,屁股都疼得不能坐下,您每天就抱著莎莎哄她開心,直到眼睛恢復正常。

到了入學年齡,每天揹著書包上學放學,以為有了老師教育,我一定會有所收斂,不再頑皮了,可到最後,您還是失算了,我依舊是假小子,本性難改,我行我素,接二連三地闖禍。

曾記得,那年,在您的廚房拿了半張餅子去鄰居家喂狗,狗正在吃食,我摸了摸光滑地狗毛說:來,吃餅子。沒料到那狗反過來咬了我一口,頓時鮮血如注,染紅了半塊地,您立即把我抱起去了診所上藥;曾記得,某個週末和一群男孩在田地裡打石頭仗,砸破了腦袋,血跡斑斑,您抱著我去找母親,然後去診所上藥抱扎;每次我受傷了,您都心疼地直掉淚,我不敢回家,自知闖了禍,怕父母訓斥,您就抱著我去家裡和父母好一頓解釋,看著父母不再責怪,才放心離去。就這樣,我在您的溺愛下一天天成長,對您的敬重一天天加深,您對我的愛始終如一。

您知道,我是個嫉惡如仇的孩子,經常為人打抱不平,為此,您把生平所有的委屈往肚裡咽。二伯,還記得嗎?那年過年,母親做了年糕,熱氣騰騰的年糕剛出鍋,我就迫不及待地要給您送去。

媽媽拗不過我,就把年糕放在盆子裡,我滿心歡喜地拿著年糕送到您的廚房,卻看到您也正在吃,我問您誰給的,您說鄰居給的,看著您碗裡的年糕泛著黴綠,發黴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孔,我放下手裡的年糕,奪過您的碗:這是人吃的嗎?不帶這麼欺負人的,缺德!啪——我把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心中難抑怒火,淚水簌簌地落下:不,我一定要找他算賬,他敢欺負您——您攔著我,不讓去,您告訴我說,他就是那樣的人,對他,要懂得包容和忍讓。

我當時的心就像針扎一樣的痛,而又無能為力。我暗暗發誓,等長大了,掙錢了,要給您買很多很多好吃的;等嫁人了,不管貧富貴賤,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要為您要養老,為您送終……

後來,您找了一份工作,在縣城的一所學校看門。每天上課下課按時打鈴,待遇雖不豐厚,卻也清閒自得。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您,第一次感覺到沒有您的日子很漫長。想您了,就和母親說中秋節要去看您。當我出現在您面前,您掩飾不住滿心的喜悅,就像撿到了寶貝,眉開眼笑。一番長聊過後,您對我說:梅,過年我不回家了,你從小就喜歡打扮自己,喜歡把頭髮梳成各種樣式的,我給你買了一把米黃色的梳子,另外還有這十塊錢是我給你的壓歲錢,還囑咐我要聽父母的話,學會照顧自己……看著梳子,看著壓歲錢,看著您——我哭了,您也哭了,哭得好傷心,那種感覺就像您以後再也見不到我了似的。時間匆匆流走,相聚的時光總是很短暫,臨走時,您送我出門,我分明看到您眼睛裡有晶瑩的淚花在閃爍,您別過身,不看我。透過車窗,看著您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我永遠忘不了一九九五年農曆九月二十,十四歲的我剛剛下班回家,媽媽和我說您烤火時煤氣中毒住院了,頓時感覺天都塌下來了。您被120送到醫院搶救,我哭著嚷著要去醫院看您,母親怕我控制不了情緒,沒有同意去。

住院七天,您辦了出院手續。我去看您時,您的臉嚴重變形,說話也不流利,我不顧別人的眼光痛哭起來,好在您已經過了危險期,開始了正常工作,我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可是好景不長,一個禮拜就被醫院告知,您後遺症復發,再次住進了醫院,這一次,院方宣佈情況危急,不容樂觀,讓家裡有點心理準備,建議帶您回家。

120把您送到家裡,您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父母和醫生七手八腳地忙著。母親找來柴火,將炕燒暖,父親陪著醫生給您掛吊瓶,還插了導尿管,您卻閉著眼睛,眼角流著又黃又黏的黃水,一直睜不開。我用手輕輕地為您擦拭,您努力地微微張開一條縫,好奇地看看屋子,看看四周,很多人都來看望您,大伯和三伯叫您,您就是不搭理,弟弟妹妹叫您,您照樣不理睬,後來醫生說您已經認不得人了,就像失去了記憶一樣。我嚎啕大哭,我不信,不信您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您最疼最愛的孩子啊!

二伯,二伯——聽到我地呼喚,您雙目凝視著,嘴巴微微動了動:梅,我這是在哪啊?

我擦了擦眼淚說:二伯,您說在哪啊?

您想了想,那神情就像是一個剛剛懂得思考的孩子:在醫院吧!

我說:二伯最聰明瞭,再好好想想。

您說:在家,哦,我這是回家了,真正地回家了。

周圍的人好奇地圍過來看:怎麼一樣都是侄女侄兒就不認識呢?就認識梅啊——我看到你還有一絲清醒,才依依不捨離去。我囑咐父親晚上別睡著,仔細看著您。

回到家裡和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閉上眼睛,總是浮現出那幾天發生的一切。眼看快要天明瞭才打了個盹,迷迷糊糊間就看到了您五官端正,一襲白衣站在我面前,和我揮手,正在迷離間,我被母親搖醒:快起來,你二伯不行了——好像在等你,快去。我顧不得穿外面的衣服,急急忙忙的跑去,看到您正在彌留之際,他們說那是迴光返照。看著您身上穿著那種綢緞衣服,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就是不要您穿壽衣,就是不要您走,我搖著您的胳膊大叫:二伯——二伯——可您只是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伸出枯瘦的雙手拉著我,良久,您的手垂下去了,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二伯啊!我埋怨您,我怪您,我捨不得您……您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等我孝順您,怎麼不給我機會為您養老,您就迫不及待地走了,永遠地離我而去了……

那天,是農曆九月二十九,天降大雪。

我看著木匠為您做棺柩,街坊們為您縫孝衣,您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嘴含著茶葉,臉蓋著紅布,我坐在跟前看著您,不敢相信您已離開了我,我又問妹妹,人死了到底會不會再醒來,妹妹無奈地搖搖頭說:姐,你醒醒吧,二伯死了,真的死了,再也醒不過來了——我突然哭不出聲來了,看著別人為您入殮,您安靜地躺在棺木裡,而我腦海裡一直迴盪著那句話:您沒死,您會醒來的,您會醒來的……直到快要發喪時,用七寸釘將您的棺材牢牢釘上,我才知道、連這點奢望都沒了,被牢牢封死在棺木內。

屋外,大雪紛飛,如訴如泣,在離家不遠的田地裡,孤立著一座新的墳冢。

您常來夢裡看我,您說:沒有別的事情,就是看看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每次在夢中,我都是哭著醒來。

秋日飛雁向南歸,春來雪融再復回。親人離去不復近,只剩夢中相思淚。

每天看到這把米黃色的梳子,我就像看到了您——二伯。您不是父親,卻給了我一份深沉的父愛,您將伴隨我走過有生的每個日子,直至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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