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面的老鄉散文

來源:才華庫 2.81W

那年冬天,我離開了黔南一個叫馬場坪的小鎮,坐上南下的大巴來深圳打工。我縮倦著瘦小的身子靠在座位上,望著窗外閃爍的燈火,想著故鄉的模樣,莫名的憂傷一點點爬上心頭。

從未見面的老鄉散文

我是在一個冷清的早晨抵達東莞的,提著簡單的行囊下了大巴,盲目地走在車來人往的街頭,不知道哪裡是自己落腳的地方。在一個公交站臺邊,我碰到了幾個出門打工的湖南小夥,他們說大朗那邊工廠很多,我和他們一塊擠上了中巴車,去那裡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我們幾個順利的進了一家五金廠,裡面的工作很苦很髒,握著打磨機不停地磨一些五金產品,金屬碎片在眼前飛來飛去,撒落在黑漆漆的衣服上。手腳不停地上了十幾個小時的班,拖著散了架的身子回到狹小的宿舍,就想一直躺在床上睡上幾天幾夜。宿舍裡住著十來個工友,他們聽說我是貴州人,沒有一個人願意和我說話。我在宿舍裡是個頭最高的一個,可因為是貴州人,在那些人的眼裡,我就比他們矮了一截。那是我在漫長的打工歲月中最孤單最無奈的一段時光。不用加班的夜晚,人家天南海北地聊天時,我半句話也插不上,只好站在昏暗的走廊上,望著老家的方向流淌著思念的淚水。

一個沒有加班的週末,我去外面買床棉被,在門衛室的窗臺上收到了進那家五金廠以來的第一封來信。那時候我還沒有手機,與外面的世界聯絡的唯一方式就是寫信。信是從一個我從未去過的陌生城市寄來的,封口粘得嚴嚴實實的,收信人那一欄寫著“內詳”二字,字型工整漂亮。看字型應該是個女孩的來信,可她怎麼會有我的通訊地址,又為什麼會給我寫信呢?我捧著信來到圍牆外面的一棵大樹下,生怕弄皺了信紙,小心翼翼地拆開封口,一頁有著花草圖案的粉紅色信紙上,一行行工整清秀的文字映入眼簾:

“你好,無意中在一本打工雜誌上讀到你的散文《“啞巴”老鄉》,覺得十分親切,打了編輯部的幾次電話,終於找到了你的聯絡地址。第一次給你寫信,握著鋼筆想了大半天,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你不要見笑。

我爸爸是貴州人,我媽媽是湖北人,我兩歲半那年跟著爸爸媽媽離開了老家貴陽,去湖北武漢照顧外公外婆。貴州那邊沒有什麼親人了,這麼多年來我也沒有回過一次老家。記得小時候,我爸爸帶我去逛街,在路上碰上兩個貴州老鄉,他拉著我一直跟在人家後面,就想聽幾句家鄉話。我爸爸經常對我說,你要記住自己是個貴州人,不管你身在何方,貴州是你最溫暖的家。出門打工後,每次別人問我是哪裡人,我都會說自己是貴州人。人家就笑我,你一句貴州話都不會說,怎麼是貴州人呢?我說自己是不會說貴州話,可我爸爸是貴州人,我永遠都是貴州人!

時間很晚了,白天還要工作,就先寫到這兒了。對了,我叫小慧,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這封信,要是收到這封信後,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認我這個不會說一句貴州話的老鄉。“

讀了一遍,我接著又讀了一遍,一字一句地讀,連標點符號也沒有放過。冬日的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撒在粉紅色的信紙上。秀麗的字跡飄溢著油墨的芳香,裹著濃濃的鄉愁和絲絲的暖意在心間瀰漫開來。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一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在不遠處向我走來,隔著老遠就笑著打招呼:老鄉,你好!在那個陌生的地方,老鄉的來信讓我再也不覺得孤單,身邊吹來一陣陣冷風,可我感覺不到一絲絲寒冷!

半個月後,我又收到了小慧寄來的第二封信,封口還是粘得嚴嚴實實的,字型還是那樣工整漂亮:

“這回可以叫你老鄉了,中午收到了你的來信,心裡特別暖和!

高中畢業後,我就來到了佛山打工,沒有進廠,表姐在那裡開了一家服裝店,我幫她賣衣服。爸爸媽媽說我的年紀還小,怕在外面碰到壞人,叫表姐把我盯緊一點,晚上不讓出門,更不讓和男孩子來往。哈哈,他們把我當成了三歲小孩,你說可不可笑?給你寫信的事,我不敢讓表姐知道,是晚上躲在蚊帳裡偷偷摸摸地寫的。聽一些人說貴州很窮,山很高路很陡,可我沒有回去過。雖然我不是在貴州老家長大的`,在我心裡,貴州的每一座山都是一個遠古的神話,貴州的每一條河都是一段美好的傳說,貴州的每一位父老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和你去一趟貴州,看一眼老家的山,喝一口老家的水,聽一首老家的山歌!

你在廠裡打工很苦,記得吃好一點穿暖一點睡早一點,我有空會過去看你。”

好幾次,我都想離開那家五金廠,去別的地方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可讀著小慧的來信,我每次都會撼動得熱淚盈眶,我一次次對自己說一定要堅持下去,你離開了這個地方,小慧過來怎麼找到你呢?小慧每隔半個月就會給我寫一次信,我是讀著她的一封封來信走過那個寒冷的冬天的。

廠裡的飯菜沒有油水,有時候實在吃不下去,我和工友們是去廠門口的小店裡買方便麵吃。在那家五金廠才幹了幾個月,我足足瘦了好幾斤,更要命的是,隔三差五胃病就會發作,痛的我滿頭是汗。清明節的前半個月,我給小慧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要回一趟貴州老家,想去買些草藥把胃病治好,順便去父親的墳前燒幾頁紙錢。我趴在床上,咬緊牙關握著鋼筆,彷彿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可手中的鋼筆一點也不聽使喚,每個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寫好信後,我實在沒有力氣去郵局,請掃地的阿姨幫我寄信。信寄出去後,我坐上了回家的大巴離開了東莞。

二十幾天,我返回五金廠上班。在門衛室,值班保安遞給我一個鼓鼓漲漲的塑料袋,塑料袋裡是一副胃藥,胃藥裡面夾著一張紙條:“聽說你病了,我很著急,問了好幾個熟人找到了一個治胃病的藥方。我跑了半個小鎮,問了好幾家藥房才配齊了十幾種藥材。我瞞著表姐坐了半天的大巴跑過來看你,可保安說你回老家去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我把服裝店的電話寫在紙條的背面,你要是回來的話,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我抱著那包藥材,迫不及待地往路邊的電話亭跑去,我想早一點告訴小慧自己的胃病已經治好了,讓她不要著急。

接電話的不是小慧,而是她的表姐,那女人聽說我找小慧,在電話裡大聲吼叫起來:“你是個大騙子,你說你是小慧的老鄉,騙她去東莞看你。我問你,你是不是欺負了小慧,她回來好幾天都在哭。你不要再打電話過來,小慧回湖北去了。”我還沒有解釋清楚,對方早就不耐煩了,一把結束通話了電話。我再次打電話過去,電話一直響著沒人接聽……

那以後的日子,每次聽到《老鄉》這首歌,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叫小慧的女孩,我那從未見面的老鄉。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祝福她永遠幸福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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