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年情感散文

來源:才華庫 3.39W

這些年,鄉村的年並不熱鬧,甚至可說是清冷的,像秋收過後的麥田,有著豐盈的意思,卻又是成熟褪盡的蕭條。也像生產過後的女人,娩出辛苦孕育的實體,肚囊虛弱地空著,但它必竟叫“年”,規矩興了幾代人,意義自然在那兒。真正熱鬧起來,還得等到正月裡,媳婦閨女回孃家了,才算旺氣。

故鄉的年情感散文

母親照例早早準備著年貨。以前這些活兒都是奶奶在張羅,母親只是小媳婦兒,給奶奶打個下手,有時候也無傷大雅地做回主。如今媳婦熬成婆,母親成了掌家的臺柱子,心思裡自然得裝著全家老小。

“今年請陳太婆和我們一起過年。陳太婆也真犟,前年村裡讓她去敬老院,她說什麼也不去,說是鄉里鄉親習慣了,離不開。她八十多歲了還種著菜,也沒見她生瘡害病的,就是過年過節眼前沒個人,著實可憐。”母親說的陳太婆,也不知道是哪輩高鄰,佔了夫家的高輩分,從我記事起,大家就叫她陳太婆。

“太”字是很有威望的,但聽母親說,我就差點被陳太婆掐滅在萌芽狀態。上世紀八十年代,母親悄悄孕育著我,太婆是最大的威脅。鎮裡成立了一個計劃生育工作隊,太婆是隊員,工作積極,一點不循私情,對村裡育齡婦女知根知底兒,哪家媳婦大了肚子,逃不過她的.眼睛。村裡人對她又恨又懼,背地裡甚至咒她斷子絕孫,我在她的高壓態勢下僥倖躲過死劫。歲月輪迴,不知是應了咒還是遇了巧,陳太婆兒子失蹤,媳婦改嫁,孫兒遠走他鄉,她一個人悽惶地留守在村裡。村人也偶有幫襯的,卻終究隔著血緣。

我奉母命去請陳太婆。太婆家陳設簡陋,都是上了年歲的舊物,都是物盡其用的樣子,只一副紅底黑字的春聯,有兩團節日的喜氣,是村裡送的。灶堂裡有股豬肉蘿蔔的食味,不夠充盈,卻是質樸的。太婆對於我家的邀請,顯得有些意外,顯然母親事先並沒有支會老人。老人眯覷著眼,把我打量得十分仔細,好半天才認出我幼年的眉目,枯手拉著我,絮叨半天:“好久回來的?都不認識了,難得你母親還惦記著我……”太婆的手指甲很短,嵌進肉裡,鑲著灰黑的邊兒,是灶灰和泥土的混合物。也不管我答不答,她只拿些我們彼此之間有著關聯的舊事絮叨。

我挽著太婆出門,她小心謹慎地在蛀滿蟲洞的木門上掛了把略鏽的銅鎖。我心裡笑她的迂,她的那些舊物什,其他人是不屑的。走出小半程,太婆想起什麼,讓我在路邊等她,自己折回身去,枯瘦的身子在田埂上移動,像一支幹透的柴,白頭髮有些亂,像風裡的一篷荻花,有點花謝花飛的蒼涼況味。原來清晰的舊貌在眼前竟是模糊了,目視如此孤老的背影,還有什麼宿怨不能釋懷?

太婆顫顫地近前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個口袋,遞到我手上:“今年我種了點花生,老了牙不好,嗑不動,就留著有個人來好打發。”這句話,是她一生最溫柔的總結。這位要強了一生的女人,在數十年的日夜中頑強地老去,骨血裡種的勤勞紮了根,長出了信念,像這塊貧瘠土地,沒有豐碩的果實,卻是熟舊的親切。

風還是有些冷,冷風中是母親炊出的溫暖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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