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個潑婦散文

來源:才華庫 1.98W

母親是個“潑婦”,在我的記憶深處。

母親是個潑婦散文

聽母親說,她一直都看不上父親,但在他們那個年代(60年代末),她做不了婚姻的主。經過媒人的牽針引線,在我爺爺和我外公的極力撮合下,在世人的好言相勸下,最終只好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嫁到了我們家。那年,她十八歲。

打我記事起,家庭暴力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父母結婚時正處合作化後期,人們的生產熱情普遍低落,村子裡一年下來打的糧食極為有限,爺爺又是個不太務正業並且還有些偏心的人,家中的光景可想而知。父親那時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人也長得一點不醜,還擔任著村裡的生產隊長,他對母親的心事心知肚明,心中自然總覺得很是憋屈。我父母結婚沒多久,爺爺就決定分家了。分家的時候,爺爺只分給父親一孔破舊的土窯,一頭無力的老牛,一口裂縫了的鍋,一點兒不多的糧食,一位體弱的奶奶,順便還有幾句淡漠的教訓。之後,他就和大伯一家人過了。母親對此自然極為不滿,時常抱怨分的不公,而父親,則是一個極孝順的人,一點怨言都沒有。這些,後來就都成了我們家庭矛盾愈演愈烈的根源。

面對窮得叮噹響,吃了上頓就沒有了下頓的這個家,母親常常束手無策,只好以淚洗面,哭自己的苦命。雖說當時家庭差不多都一個樣,但我們家,是最最實打實的那種貧下中農。於是,母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嗓門也越來越大,這孔破窯洞也就再難以安生。母親以指桑罵槐的方式來發洩自己內心的忿恨,而且與日俱增。奶奶是個善良軟弱的老人,當苦口婆心不起作用的時候,就只能是默默地忍受。而這,自然難以避免地不停地激發著父親的怒火,結果,母親總是鼻青臉腫。但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和父親的衝突,母親從未沒有過哪怕一次的服軟,哪怕是做做樣子都不曾有過。父親的拳頭有多硬,母親的咒罵就有多毒。每一次的戰鬥總要持續相當長的時間,直到左鄰右舍的勸說和家人哭哭啼啼都開始疲倦了的時候才結束。

父親在上學的時候落下了嚴重的胃病,後來減大學生被減回了家,(“減大學生”父親他們那個時候的叫法,意為“清退年齡過大的學生”,父親因為家貧,所以上學很晚。上到五年級的時候就被減了回去)這病就更嚴重了。吃不得生冷和粗糙的食物,也無法再幹繁重的活兒。在那個年月,在陝北這個尤為苦焦的地方,這病比索命的無常還可怕。父親不能倒下,這是母親的信念。不管身上的傷痛是何時留下,因何留下,不管自己曾對這個男人有過怎樣惡毒的詛咒,母親心中的善良從沒有一絲的改變。老婆婆不能沒有兒子,這個家不能沒有男人,四個孩子更不能沒有父親。母親想法設法改善父親的生活,四處奔波為父親治病。好幾次竟硬生生地從閻王的手中拉回了父親的命。一次父親病危,鄉村醫生六伯對兩眼紅腫的母親說:“去抱苷草(陝北方言,指穀子的禾稈。陝北過去有一種習俗:人死後應先抬放在穀草上)吧,老五(我父親在本家兄弟中排行老五)不行了!”鄰居們也都開始幫忙為父親準備後事了。但母親哭喊著不同意,她非要把父親拉到縣城醫院去看不可。父老兄弟們拗不過母親,只好同意,覺得了一下母親的心願也好。二十多裡的`黃土路,母親拉著架子車上的父親,艱難地消失在塵土中。可誰曾想,幾天後,母親回來了,拉著瘦瘦的但卻雙眼依然亮堂的父親一塊兒回來了。村裡父老睜大眼睛驚歎:“這老五婆姨呀,不得了……”特別是六伯,從那時起,對母親特別地敬重。

父親是生產隊長,為了服眾,為了更好的開展村裡工作,常常無奈放棄自家的利益。每天出工前分工,那裡苦重沒人去,自己就上(實則父親乾的多是輕的,重的母親幹)。時日長了,雖說倒也贏得了一些社員的擁戴,但更多的人則覺得父親軟弱可欺,於是他們便次次都想佔點便宜。母親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就不願意了,出頭為父親說理,和社員們吵得不可開交。母親牙尖嘴利,還又常常站在理上,自然勝多敗少。這一場場鬥嘴,成就了母親的惡名,得罪了個別的人,也練就母親的口才。於是社員們說:寧和黃牛較勁,莫和老五婆姨鬥嘴。奇怪的是,母親強硬的作風到象並沒有得罪太多的人,反到贏得前前後後社員們的佩服。村前村後左鄰右舍鬧矛盾的時候,反到離不開了母親的開導!“他五媽(父親在村中排行老五,所以村裡人多稱呼母親為“他五媽”。)一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社員們這樣說,可能有些誇張,但也不失為事實。母親成了村裡的女強人。

母親是個潑婦,她從來沒有服過誰,到是讓全村乃至附近村莊的男人女人們全服了。合作化,因為父親的病,門裡門外男人乾的活母親基本全包了,女人乾的活,母親也一點兒沒有落下。母親個不高,但有一個健壯的身板,一雙靈巧的手。農家的活,沒有母親不會做的。耕、抓、收、打、揚,樣樣都會;縫、納、繡、煮、蒸,件件精通。每年開春,先要把研碎的農家肥料送上山(我們那裡把這叫做“送糞”)。為了多掙工分,母親就攬起了這個男人們都多不願意乾的活。那高出母親半頭,比母親腰還要粗的糞袋子,百斤左右啊!母親低頭,吸氣,哈腰,雙手緊摟,最後嘿的猛一發力,近乎扔一般的把這百斤左右的糞袋抱上了近肩高的驢騾背上,然後再用繩子前後綁好。送一次,通常是要趕上好幾頭,甚至十幾頭的驢騾啊!這一送,就是一晌午。就這樣,一年下來,母親一個女人掙的工分,竟不比其他家夫妻二人掙的少多少。這是個奇蹟。正是因為母親的能幹,我們一家大大小小七口人才得以在那個艱難的日子走過來。(父母、奶奶和我們兄妹四個)提起母親的能幹,村裡男婦女人,無不搖頭,慨嘆:“老五好命啊!”我也常在想,假如這個家沒了母親,這個家會怎麼樣呢?我竟不敢往下想!

母親是個潑婦,村裡婚喪嫁娶,少不了母親的身影,母親也最是對此類事情上心。母親有一手好茶飯,(“好茶飯”,方言,指烹飪手段高明。)並對婚喪嫁娶的眾多講究習俗瞭然於胸,又因為潑,拿得住人,(“拿得住”,方言,即管得住之意)所以,那家過事(“過事”和後面的“事”,都是方言,都指婚喪嫁娶)也離不開母親。在事上,母親像個女皇,不停地發號使令。每每發號使令的那一刻,母親就顯得特別的神氣,特別的美麗,竟惹得村裡的和那些遠來趕事(“趕事”,方言,趕來參加婚喪嫁娶的客人,多是主家的親戚。)的女人們嫉妒不已。村裡的男女老少也多都會在事中時不時地主動向母親請示:他五媽,這油倒多少呀?他五媽,一會兒上菜的時候,這碟豬頭肉該擺到桌子哪兒啊?他五媽,什麼時候鋪床呀……(“鋪床”,陝北婚娶中的一個習俗,翻褥子的意思,是在新娘新郎進入洞房之後進行,翻過之後,意味著新娘從那一刻起,就成了真正的女人)面對這些繁瑣複雜的問題,母親總顯得那樣從容,那樣慢條斯理。我們兄妹幾個,看到母親的表現,就覺得榮耀無比。我想,我們後來強烈的出人頭地的念頭,應該與母親那時的表現有關吧!不過,我記得在我上國中上師範的那會兒,卻對母親對於婚喪嫁娶的熱心很有些不明白:幹嘛每次人家過事,您總要忙前忙後,從頭陪到尾?事完了回來後好幾天累得緩不過神來,也睡不好覺。何必呢?現在總算明白,這就好象一位作家高捧著自己出版的書,一位凱旋歸來的將軍用戰刀挑著敵人的頭一樣。母親用自己的方式,證明著自己!

母親是個“潑婦”,我愛“潑婦”的母親。母親的抗爭,母親的堅韌,母親的善良,母親的好強……幾十年來,已深深地烙我的心上,就算今天,我還常常依賴60多歲的母親。母親的故事太多,我講出來的實在太少。我知道,將來的某一天,我一定還會再次拿起我的筆,細細地把母親“潑婦”的故事講給世人聽。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