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的長夜散文

來源:才華庫 3.24W

時針已指向零點,可一點睡意也沒有,索性起身下床拉開窗簾,對著窗戶向外看,蒼白的月光,濃濃淡淡,迷離如夢,似在幻境中漂游。這孤獨冥思的夜晚,讓我湧起了無限的懷念。

戈壁灘的長夜散文

我居住的窗戶正好對著青山,青山腳下是戈壁大漠。我時不時站在陽臺上眺望青山,眺望青山懷抱裡的戈壁灘,我的靈魂時時刻刻被戈壁灘牽絆著。

此時,大地萬籟俱寂,我的心瀰漫著淡淡的傷感。此刻,對面林立的高樓在慘淡的夜色中,只顯現出隱隱約約的輪廓,只有小區的幾盞路燈,像昏昏欲睡的孩子,不願睜開疲憊的眼睛。遠處的青山在黑夜中只是一個朦朧的剪影,那徜徉在山腳下的戈壁灘,也只能是剪影中的一個小墨點。

初春的風仍然帶著咄咄逼人的寒氣,絲絲冷風硬是從窗戶縫隙中擠進屋子裡,使我有種痛心徹肺的寒冷,我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意識更加清醒。一顆流星從我眼前劃過,向戈壁灘的方向飄去,轉眼消失了,頃刻間,一股難以名狀的傷感襲上我的心頭。

我彷彿看到,閃著詭祕星火的大漠深處,細細柔柔的沙粒,被風捲起來又摔下去,而它們硬是擠在一起,形成長蛇似的沙丘,隨風向前湧進,再向後退卻,就是不願隨風飄走。因為戈壁灘是它們的家,無論沙漠多麼冷清,多麼蒼涼,多麼的寂寞難熬,但,它們決不會背棄家園。那些紮根於沙漠之中密密叢叢的沙棘和各種蓬草,挑著滿身的沙粒、塵灰,在悽風中不停地搖晃,風從對面的山谷中吹來,偶爾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不由使人毛骨悚人,只有那一座座沙石堆起的墳包,無憂無慮地酣睡在沙漠的懷抱裡。

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不僅僅是荒涼,每到春季大風捲起黃沙,瀰漫在我生活的這座城市,自然界沒有任何力量可阻止肆虐的沙塵滿天飛揚。

然而環境惡劣的戈壁沙灘,在上世紀卻擔負起了一份沉重的責任,政府部門在它的懷中建了一座公墓。那些在本地工作、生活的外地人,走到生命的盡頭無法返回原籍,戈壁灘成為了他們生命終結的歸宿地。

有人嘆息,生來回不了家鄉,死了也要做陰魂野鬼,真可惜!空曠孤寂的戈壁灘有了新的'風景,那就是不斷堆起的一座又一座的墳包。

歲月無聲,一茬又一茬的老人們走完生命的路,在吹吹打打的嗩吶聲中,被親人們前簇後擁地送入墓穴。我的父親看到這樣的情景後,不是搖頭,就是嘆息,總會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我能理解父親的心情,人到暮年總會生出許多傷感和無法挽回的遺憾。因我們是本地人,我們不擔心父母去世後何處安葬的問題。在我們老家的祖墳裡,父母的位置早被排列好了。但讓我們始料未及的是,在父親病重住院期間,他反覆叮囑,不厭其煩地重複他的想法,他死了不進老家的祖墳,他要去戈壁沙灘!

父親的這一決定讓我的幾位叔叔無法接受,他們勸說父親,睡在祖墳裡,有先人們作伴不更好嗎?可父親的理由更充分,他18歲離家出走,家在他心裡只是一個夢境。從他穿上軍裝到爺爺硬逼他脫下軍裝的那一刻起,他已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所信仰的組織;他經歷了人生的沉浮起落,飽受了世間風霜雨雪的滌盪;歷次政治運動所受到的衝擊,經受的磨難和不公正的待遇,只有那個時代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家族的人永遠無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

戈壁灘的墳包裡,是他們患難與共的同事和朋友。睡在戈壁灘上,離開喧囂的鬧市,拋卻了塵世間的名利和地位,無所顧忌事世的險惡和人心的貪婪,少了家族中兄弟之間無端的猜忌和紛爭。在這寬闊的天地裡,沒有了虛偽,卸了疲憊,無了憂慮。他們聚在一起,暢所欲言地談論世事的變遷,隨心所欲地發洩心中的積怨,相互傾訴積壓在心中的委屈。

我們遵從父親的遺願,更尊重他一貫為人處世的原則,在他逝世後,將他安葬在了戈壁沙灘。但固執的姐姐哭得死去活來,她怎麼也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把自己埋在沙灘。那荒涼的戈壁灘上,飛鳥不歇腳,走獸繞道行,堆起的墳塋過不上幾年就會被沙子埋沒,當地有祖墳的人,誰願意把自己親孃老子的遺骨埋在撂荒灘。

但,既定的事實誰也無法更改。在我們安葬父親時,堂弟開車從老家拉來黑土和一塑料桶水,並帶了些草籽。黃沙摻土,撒上草籽,清粼粼的水隨沙土浸入,滋潤著墳包上那乾渴的沙石。我們用手一遍又一遍拍打著碎土,將一捧捧沙粒撒向墳包的最高處。雖然墳包連著墳包,墓碑挨著墓碑,但我還是趴在父親的墳頭不願起來,我不忍心丟下我的父親,我怕戈壁灘的風刺疼了他的臉,我怕大漠中的沙粒迷失他的眼睛,擔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二年清明我們去上墳,遠遠望去,黃色的沙粒堆起的一層一層的沙樑,在迷幻中像海浪在湧動。那一座座無論剛剛堆起的新墳,還是過去了多年的老墳,非但沒有被黃沙掩埋,還給荒涼的沙漠注入了一種深沉、厚重和悲壯之感。讓我們驚訝的是,在我父親的墳頭上,有幾株小草從沙石、土坷的縫隙中鑽出來,纖細的身軀搖曳在清風中,好像人的手臂在揮動。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日夜思念的父親啊,您知道的,您知道您的兒女今天一定會來看您,所以,您揮動著手臂在寒風中等待我們……

金黃色的沙粒在墳地周圍圍了一圈又一圈,堆了一層又一層,像有人精心堆起的圍牆。

是啊,這是上天為我父親打理的家園,他生前不謀私利,廉潔清正,蒼天是有眼的!

這些天的夜晚,閉上眼睛父親的身影總在眼前晃動,他的神情依然還那麼淡定自然,依然還是那樣堅強自信。緊盯著黑沉沉的夜,我不止一次地慟問蒼天,你為何將我身後的大樹,突然之間就連根拔起放倒?你為何在我感到最幸福的時刻,把給我遮風擋雨的大傘收起?寂靜的大地無語,黑夜無語。

夜,像一口大鍋將大地籠罩在黑暗中,只是我的心跟春夜的寒風一樣冷。

仰望天上的星星,我感覺它們在傳遞資訊,它們一會望望我,一會看看大漠;它們在傳遞天上人間的思念,傳遞我和父親之間心靈上的感應。

感謝這個失眠的長夜,它給了我思念和回憶。

窗外,黎明用它的手掌,脫去黑夜留下的最後一絲睡意。月亮害羞地躲進了她的閨房,星星也悄然隱退到天際的深處。對面的群山逐漸清晰起來,我的思緒也從戈壁沙灘漸漸收回。端詳著窗戶玻璃上滾動的晨曦露珠,我才感覺到自己臉上溢位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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