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往上游的河散文

來源:才華庫 2.35W

兔兒弟弟和我很熟,我忙的時候他就來我的店裡打打下手。大聲地喊,這個多少錢。我必須一邊忙手頭的活,一邊把腦袋擰九十到一百八十度,去看他舉到空中的是什麼東西。他從來不喊,電池多少錢,肥皂多少錢。

流往上游的河散文

閒下來的時候,我就把兔兒弟弟抱到櫃檯上獻著,隨便揮舞著蒼蠅拍,把降落在方圓手臂的區域裡的蒼蠅拍死。兔兒弟弟說,不準偷聽我們談話。如果明天早晨我開啟房門,看到一群兔子等在門口,那一定是哪隻蒼蠅洩露了今天晚上的祕密。

兔兒弟弟讓我給他講故事,只准頭頂那盞昏黃的老燈旁聽,但是禁止插嘴提問。我很抱歉地看看老燈,她遲緩地搖搖頭表示沒關係。這讓我想起那些被人們送到村外頭的地裡的老人,他們在村裡只剩下了些名字。村裡的風很大,遲早有一天,只消一頓飯的工夫,連這些名字,也會被風吹得找不見。到了那時候,就只剩下一些故事,分不清真假。這些故事會在村裡一節節長大,風再大也拿它們沒有辦法,最後你就分不清你是在故事裡,還是在村莊裡。

有些故事被丟在過去,有些故事存在未來。你覺得已經離它很遠了,不久又突然和它撞見。就像故事釀在時間的酒裡,從來沒有流走,你以為忘了,其實是醉了。兔兒弟弟聽著我的故事的時候,常常會慢慢變得透明,我以為他消失了,大叫一聲,兔兒弟弟就哈哈笑著重新出現在櫃檯上。我重新咀嚼著這些本已老舊的故事,卻常品出新鮮的味道。不知道是故事老了還是我老了。我分不清楚。

我以前去過很多地方,那時候我常常把發生在遙遠的地方的事情講給村裡的老人聽。他們坐在大槐樹下,嘴巴張著,很久都忘了合上。一些陳年舊事,就從身體裡探出頭來,舒舒服服地趴在他們嫩紅的舌苔上晒太陽。我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就從他們的嘴裡流進他們的身體裡,一定在裡面發生了劇烈的反應,他們的眼睛一直閃閃發光。

我和這些老人能在大槐樹下坐到很晚。太陽被大山拉回家的時候,家家點了燈,門首出來個健壯的女人,扶走他們中間的'一個,他們這才不好意思的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回家吃飯。他們都是很老的老人,有些從來沒有出過村子,就像村裡的任何一棵樹一樣。我去了那麼多地方,給他們講了那麼多事情,卻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種小麥什麼時候種玉米,我曾經只能在碗裡認出它們。

我和我的朋友們在故莊畫了三個月的畫,村莊的名字簽在一棵樹上,一個煙囪上,一扇門一扇窗上,或者一個老人的大搪瓷碗上。那時候我們輪番換著奇奇怪怪的名字,如今我只有通過村莊的名字,才能確定那些溫暖如家的畫的確是我畫的。

那天黃昏,田邊站了許多人。北北和老牛像兩架殘破的風車,在麥田裡用沉悶的節奏互相揍對方,那時我正在欣賞披頭士的搖滾。披頭士的歌總讓我想象出四個人在麥田田壟上邊跑邊唱的畫面,北北和老牛在夕陽如血的背景下的戰爭,讓我對披頭士的鑑賞更深入了一層。那一刻我還想到了莫奈,於是我認為披頭士的搖滾也是印象派。根據這個推斷,我以《印象派的搖滾》為名,畫了一組油畫。麥穗上的血,北北,老牛,夕陽,還有站在田邊的人。

畫完以後我才發現,我是最後一個離開故莊的人。北北和老牛打完架,血也沒擦就走了,老牛去了西部,北北去了南方。我不知道小莓是什麼時候走的,也許北北和老牛動手的時候她就在路上了。我竟然沒有小莓的一副肖像,那時候他們以給小莓畫像為唯一的追求。和那些坐在大槐樹下的老人揮手的時候,我大聲對他們喊,我一定再回來畫你們。

我沒有再見到北北,也沒有再見到老牛。偶爾有些小莓的訊息不小心被我聽到,我就會想起那天黃昏麥田裡的那兩個風車。我再也沒有回到李莊,可是我後來還是畫了許多關於故莊的故事。

當我穿過藏在城市深處的老巷子的時候,陽光斜斜地落在老房子的牆壁上,我就能聞到故莊的味道。一兩個坐在門前的老人,也讓我覺得面熟,他們和我在故莊認識的老人一樣,在黃昏時分微張著嘴巴,微吐著沉澱了一生的故事,讓它們躺在舌苔上晒晒太陽。共2頁,當前第1頁12※作者:行走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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