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故里,草木深經典散文

來源:才華庫 2.14W

2009年的深秋,我上了國中。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和那個遙遠的小山村徹底的分手了,在那個物質還不夠充足的地方,藍天和白雲霸佔了我的整個青春。

舊故里,草木深經典散文

我是真正的大山的女兒,小時候的記憶就像是埋在地底下的千年古酒,偶爾翻出來,整個青春都飄滿了迷人的香味。上了國中之後,離家越來越遠,那些過往也被一點一點壓在了記憶的最深之處。那時候學校離家遠,我寄宿在姑姑家中,每週放假我都是一個人回家,那時候姑姑對我也是極好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但在那個十字開頭的年齡裡,見不到父母,一切都是蒼白無力的。不論姑姑對我有多好,我還是會特別想念家,在學校的時候,我就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白天上課睡覺,晚上就睜著眼睛想家。整整半年,從來都沒有變過,那時候的學習成績特別差。我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上學,那時候我不知道,是什麼影響了我的成績。我記得有一次十一放假,我一個人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回家,我根本不認識路,但是總覺得有一種感覺在牽引著我,到哪裡應該轉彎,到哪裡應該直走,一路上我既害怕又興奮,害怕有壞人抓走我,興奮的是離家越來越近了。回去已經是黃昏時分,我媽生氣地罵我,我當時覺得好委屈,她沒有想我,反而怪我。現在才理解了她的擔憂。

後來我家從那座大山裡搬出來了,有了父母的陪伴,對家鄉的思念就少了,直到大學聯考結束,家裡人突然提議去老家看看,我被弟弟拉著一起去了那裡。路上我矇頭睡覺,弟弟一直吵著讓我醒醒,我睜開眼,頓時感覺眼前一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胡麻地,微風吹過的時候,胡麻花的香味沁人心脾,那個記憶深處的村莊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高大的白楊,粗壯的榆樹,荒草叢生的果園,長滿青苔的屋簷,頹敗的矮牆角下瘋長的蒲公英,還有嘰嘰喳喳的麻雀。我一下子像是被時光機吸了進去,我看到了那口養育了幾代人的水井,爺爺在旁邊拔著長出的雜草,那棵榆樹下,爸爸為我們用麻繩做的鞦韆還在搖擺,還有奶奶家房頂的煙囪裡冒出的飯味,那時候只要看到奶奶家的煙囪冒煙,就跑步去奶家,那隻大公雞總是來啄我的花衣服。那棵剛剛嫁接的蘋果樹還在努力地開著花,我媽在院子裡的桃樹下晾著剛洗的衣服,弟弟抓了一大瓶螞蚱正準備給他們做房子。後院的菜園裡,西紅柿還是青青的樣子,彷彿永遠不會變紅,辣椒的白色的花急促地開放,向日葵正高傲向太陽宣戰……這時我被弟弟從回憶里拉了出來,他正在一棵杏子樹上摘杏子,我看到所有人都上了那棵比我年齡還大的杏子樹,有的用手摘,有的用棍子打,樹葉和著杏子一起落下來,面目全非。甚至有些樹枝都被踩折了。我呆呆地看著他們,弟弟讓我幫忙撿,於是我也加入了這場來自於親人和兒女的掠奪當中。

下午四點的.時候,那棵杏樹上已經沒有一顆杏子,只有幾片殘留的樹葉在微風中顫抖。我跟著他們走進了院子,我看到一隻小時候捨不得穿的花布鞋躺在土堆裡,靠近房子的那面牆早已頹敗不堪,那裡我曾經寫下過一個少年的名字早就不知所蹤,那根用來挑水的扁擔橫在房門前,它曾壓彎過我母親的脊背,那把生鏽的鐵鍬應該就是那個雨夜父親用來引水的工具。推開房門,門上留下我的手印像極了當年我在地上畫的十方樹,灶臺上那把菜刀還是當年的樣子,我童年所有的美味菜餚都是出自它和我母親的手,土炕上還有一床被褥,它們曾溫暖了我的童年。小時候家裡窮,我和妹妹兩個人蓋一床被褥,那時候我總會將聽到的故事進行深加工後講給妹妹聽,講到搞笑的地方她就一個人咯咯笑很久,然後又纏著我講,講到害怕的地方我故意放低聲音,她就嚇得把被子蒙在頭上……我剛想坐下來好好看看裡面的情況,卻被弟弟拽出去,我看到他們把摘下來的杏子都裝上了車,幾個小孩子倒掛在門前的李子樹上打鬧,有人扛著樹枝過來了,那是新砍的樹枝,嫩綠的汁液順著樹葉流下來。

黃昏時分,要離開了,我極力看著周圍的一切和遠處的山脈,夕陽染紅了西邊的遠山,那村子靜得像個熟睡的孩子,那一刻,我想她是孤獨的,難過的。六年前我為了夢想離開了她,六年後我回來了,我帶著自認為滿意的成績來看她,可我成了一個侵略者和掠奪者,她或許在滿懷期待地等著我,可是她等到的不是陪伴和迴歸,而是明目張膽地索取。回去的路上,我站起來,任山風吹起我的頭髮,我聞到野花的芳香,一群野山雞從眼前飛過,華麗的羽翼像極了七彩雲。我張開嘴大口地呼吸清新的空氣,我看著滿山的苜蓿花肆無忌憚地開放,路旁的草木瘋狂地生長,車駛得飛快,我努力地想要記住那裡的一草一木,我想把她的味道記下來,我想留下來,我真的想要留下來,那麼多年我從來沒有一次那麼確定過自己的心,我想留在她的懷抱裡,我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她,我有如水的思念和難言的離別,我想告訴她我的無奈,我想告訴她我不是來掠奪的,我想讓她給我個澄清的機會,可是她卻被遠遠地甩在了我的身後,她什麼不說,她給了我所有的思念,也給了我所有的愧疚,我身上流淌著她的血,我記憶裡有她的溫度。可是那一刻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期待一場大雨的來臨,沖刷掉我所有的罪過,所有我對她的罪孽。時間將我們活生生地分開,她變得越來越老,我們也變得越來越糟糕。我依稀記得那年我在一棵白楊樹上刻下了一個人的名字,如今歲月將那些事情變成了曾經,我沒有衣錦還鄉,也沒有給她關懷,我是來二次掠奪。她溫暖的懷抱曾經讓我著迷,我想起那些沒有云的夜晚,月光溫柔的像奶奶的眼睛,我坐在父親的懷裡聽他講月亮裡面上吊的女人,如今他再也不會拉著我的手給我講那些沒有根據的故事,或許誰都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老家頹敗的樣子讓我感到那種窒息的疼痛。那些挺拔的白楊永遠都是一個姿勢,像是在守護又像是在等待,那些土堆上的雜草像極了母親臉上的皺紋,格格不入卻又固執,我像一棵飄蕩的蒲公英,我感覺自己無助又薄情,我深愛著那個地方,可是那一刻,我沒有選擇又義無反顧,我看著她無盡地倒退,倒退,最後消失在天邊的雲霞裡,靜默地像個失語的孩子。

現在想起那個夏天,心情仍舊不能平靜,人或許在絕望的時候才會感到自己的渺小,我也從未意識到自己心底深埋的思念,就在那一天那一刻,我感受到體內沸騰的血液,就像燒開的水,我所有的思念在那個時刻綻放,像決堤的江河,一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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