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剪影情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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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是個好人。歲月啊,請別傷害她!——題記

時光剪影情感散文

(一)

國慶節,媽帶著我妹和小外甥Happy去了姥姥家。妹在微信上發照片給我,一盤盤姥姥親手做的菜,猶在面前,那香氣穿透網路撲鼻而來。炒雞蛋,雞肉燉土豆,小白菜土豆絲兒,蘑菇炒肉片……好久沒吃到了,饞得我直吞口水。

從我記事開始,去姥姥家的次數,可以掰著手指數過來。每次去,姥姥基本上都是做的這幾道菜。這麼多年風雨洗禮,姥姥的手已經蒼老如枯瘦的樹枝,但是廚藝依然不減當年。

我立即關了微信,一個電話打過去。

妹說,姥姥今天休息,在家給我們做飯吃呢。我詫異,姥姥幹嘛啊?怎麼還有“休息”?妹解釋說,鄰村有人請姥姥去幹活兒。重重追問之下才知道,是給草莓大棚拔草。

我腦海裡立即映射出一個畫面:烈日當空,一個滿頭銀髮的身影弓背屈膝蹲在塑料大棚裡,遍佈老人斑的手指被粗大的骨節兒束縛著,抖索而彎曲,用力地抓著紮根很深的青草。

我著實很不高興,我姥姥屬狗,今年都八十一歲了。春節回家見她時,雖然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但行動明顯不如以前靈便了。早幾年,姥姥還種著一大片水田,媽每年帶著我和小寶去給姥姥幫忙。從播種、插秧到施肥、收割,別看姥姥年紀大,樣樣都把我這個假把式甩得老遠,中午還要回家給我們做飯。前年開始,姥姥自認幹不動了,那片水田便讓給小舅媽種。姥姥什麼時候服過老?她嘆著氣撫摸著骨節突出的乾巴手指時,我才隱隱覺得,姥姥真的老了。

我不禁埋怨道:“那人也真是的,姥姥都多大歲數了啊,他也好意思請姥姥去。告訴姥姥,咱們不去了!”

姥姥說,村裡挺多老頭老太太都去了,他們就是去給幫幫忙,實在忙不過來。

我情難自禁,不由得憤然問道:“給錢麼?”

妹無奈地笑笑,姥姥說給錢,但不知道怎麼給法,姥姥他們都沒好意思問。

很明顯,這戶人家就是撿了姥姥他們這些老人充當廉價勞動力的。我讓妹妹勸姥姥明天別去了。姥姥欣然答應,嗯,明天不去了,我還得照顧你姥爺呢!

姥姥一這麼說,我就知道,準是這家的活兒快乾完了。不然,什麼東西能抵擋住姥姥的愛心?

(二)

為人子女,無論少時怎樣承歡膝下,成年以後都要有自己的家庭。成家之後的我們,各自為了小家奮鬥不息,初始時還常回家看看,人到中年之後,便愈漸力不從心,或者說根本就是疏於眷顧。

姥姥育有五個孩子,三男兩女,以母親為首,下面依次是大舅二舅小舅小姨。三個兒子皆是妻管嚴,在家說話都不敢大聲。大舅二舅結婚不久便都搬了出去。剩下個小舅,前些年也搬到前屯去了,不過好在還在一個屯子,有事也能有個照應。小姨則和我媽一樣,都嫁到了我們這邊,離姥姥家十幾公里。早年交通不發達,這點兒路說近也不近,如今交通便利了,本該是天塹也能變通途的,可是短短的距離似乎比以前更加遙遠了。

那時小姨還沒有房子,今天租這家住住,明天租那家住住。有段時間,姨父出海,小姨就帶著小弟住在姥姥家。後來搬走,住到了南尖頭。小小一個南尖鎮,小姨住在最南頭,姥姥住在最北頭。姥姥常含著淚唸叨,說小姨可憐,小弟跟著遭罪,溜房簷的日子太苦了。

媽和小姨不回家時,姥姥就來看我們。她經常走路過來,一走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很少坐車,偶爾坐一回車,鐵定是拿的東西太多了。小姨父有時開玩笑,說姥姥真是個小鐵人兒,是個鐵打的小老太太。小時候我真信,要不然她怎麼總不知道累?

後來小姨也蓋上房子了。因為我媽在跟前兒,所以不用姥姥操心。她也時不常過來走走,每次回去時,既帶著心酸,又帶著歡喜。小姨房子竣工之後,姥姥漸漸地就不再來了。

這些年,姥姥來我媽和小姨家的次數更加少了。一是姥爺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必須得有個人隨身照顧;二是她自己也確實心有餘力不足;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在孩子身上,終於可以少操點心了。

但孩子卻是個個不孝,由老及幼,從我媽到劉小寶,用我媽自己的話說:我們都太讓你姥姥操心了!

(三)

我之所以想要寫姥姥的手,因為,我也只記得姥姥的手了。

大概,我剛上國小吧。小姨正在南尖頭溜房簷,和一個外來戶住對面屋。姥姥總是先到我們家來,然後再領著我走路去小姨家。我家離小姨家不太遠,但對於那時的我來說,簡直像是萬八千里,而且我又沒有筋斗雲。

起初我還能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姥姥,不長時間,我就被落下好遠。姥姥必定在前面某處樹蔭下站著等我。大太陽白花花的,姥姥滿臉樹葉的剪影,笑吟吟地望著我。我見姥姥在看,就原地耍賴。姥姥便會迎過來,在我身邊轉個圈兒,再到我面前時,手裡就多了一把黃褐色的小蘑菇。小蘑菇綻開一把把小傘,在姥姥白皙的手心上,躺得正舒服。

姥姥的手,是當空的太陽的顏色,熠熠生著光輝,我記不仔細,記憶中只有手上的耀眼白光,還有點點黃泥,隱隱地散著蘑菇香。

我驚訝地接過小蘑菇,問她是哪裡來的?姥姥說,你跟著我走哇,樹根兒下有的是呢!我於是樂顛顛地又追上去。

可是很奇怪,我把道邊兒的每一棵榆樹根兒都找遍了,就是看不見一個蘑菇。每當我垂頭喪氣,再次想要耍賴,姥姥就走到我面前,變魔術似的攤開手心,那一嘟嚕小蘑菇必然又安安穩穩躺在她手上。

我急了,以為姥姥走在我前面,一定是把蘑菇都撿走了,所以我才撿不到。於是我跑到道的另一側,像找針似的,眼珠子都快貼在地上了,結果還是空手而歸。

我跑回來,扒開姥姥的手,把她每個手指縫兒都仔仔細細觀察了好幾遍。想不透為什麼這雙手這麼神奇,還能長出蘑菇來。姥姥就忍不住笑。

一路上,我就這樣欣賞著姥姥的魔術,忽忽悠悠就到了小姨家。飯桌上吃蘑菇醬時,我跟小姨炫耀:我姥姥的手,會變蘑菇,還能變蘑菇醬。

(四)

姥姥的手,勤苦,又精細,從來空閒不得。

我從小體弱,三四歲時走路還不穩當,邁門檻時非得扶著門框,不然就抬不起腿。聽我媽說,我剛學走路時穿的軟底鞋,都是姥姥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我去姥姥家,穿了雙奶奶給做的膠皮軲轆鞋,太姥姥打眼一掃,又笨重又難看,一把給脫下來,高聲嚷著:“讓你姥姥給做!”

那時,我太姥姥早因半身不遂,癱在炕上了。姥爺弟兄三個,他最小,也最老實。兩個嫂子霸道地,偏要姥姥姥爺來伺候太姥姥,他們則什麼都不管,好像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姥爺不想和他們爭吵,滿口答應了下來。姥爺一生庸常,但姥姥卻幫他做了一生中最偉大的一件事兒——一雙手,喂水餵飯,接屎接尿,直伺候太姥姥到壽終正寢。

虎頭鞋的模樣,我是記不得了。我有小寶的時候,姥姥還想給小寶做一雙虎頭鞋,但是苦於沒有合適的布料,所以最後放棄了。媽說,你姥姥的眼睛現在不行了,就是有心,也做不出原先的樣子來了。小寶第一雙虎頭鞋,是小姨給買的。姥姥接過手翻來覆去地看,看過就嘆氣:“真不如讓我做,白白浪費這錢了嘍!”

我想啊,虎頭鞋的針腳準是和紅肚兜一般無二。我應該是眾兄弟姐妹中最幸運的,我的紅肚兜,全是出自姥姥的手。而且,我是第一個穿上姥姥親手做的紅兜兜的孩子,妹妹和小弟都是撿我穿小的來穿。肚兜傳來傳去,現在早已不知去向,可那肚兜兒上的小葫蘆,直到現在我都記得。翠綠的葉片,託著一個金燦燦的小葫蘆。小葫蘆歪著嘴兒,似乎快要笑出籽粒兒來了。葉片上的葉脈和葫蘆尖兒上的針腳,絲毫不因下針處狹小而粗製濫造。多年以後,我們看它,依然覺得像縫紉機扎出來的。

(五)

姥姥的手,細膩,又蘊藏著藝術感。

跟姥姥學,我媽也變得愛收拾“破爛”了。這個習慣,也傳染了我。不過,沿襲到我這裡,已經沒有精髓。我只能積攢廢物,卻不會利用。

姥姥的箱子裡,有的布頭已經好多年了。我小的時候,媽就翻找出來過。成卷兒成卷兒的布頭,由外到內,由大到小,不同質地,不同花色,令我眼花繚亂,並且羨慕不已。更讓我嘖嘖稱奇的是,經由姥姥的手,它們能變成小墊子,花布袋,衣服上的小花邊、小裝飾,只要姥姥能想到的,或者她看到的,都能做出來。

我國小的衣服,有好多都是姥姥給做的裝飾品。小蝴蝶振翅欲飛,小花嬌豔芬芳,草兒棵棵青翠欲滴;還有小動物,是從別的布料上減下來、貼上去,再用針線縫好的。我從來不跟同學說,他們買不到,就只能眼饞。

姥姥做的鞋墊兒是一絕。她們那個年紀的人,幾乎個個都會做鞋墊。姥姥做得尤其好,因她用的都是廢布料。先用漿糊粘成一摞兒一摞兒,到一定厚度了,就剪成鞋墊狀。姥姥沒有縫紉機,該在鞋墊上跑線的地方,都是細密的針腳,一絲不苟地來回縫製。最後才在上面繡花。要麼是鴛鴦戲水,藍盈盈的水,漣漪盪漾,一雙鴛鴦浮在水上談情說愛;要麼是丹鳳朝陽,一隻鳳凰順著鞋墊的形狀,形貌像極了要飛入太陽;要麼是荷葉田田,荷花搖曳生姿,連莖上的小刺都絲毫不亂;要麼是雙魚嬉戲,兩條鯉魚,吐著泡泡,互訴情話……要說精緻,我拙劣的筆是怎麼也描繪不出的。我只能說,那是我的美術啟蒙課。我小時上美術課畫得荷花,常得到美術老師的表揚,那就是從姥姥的鞋墊裡提煉出來的。不過,我的水平太差勁,甚至沒畫出姥姥針下三分之一的美感來。

(六)

姥姥的'手,慈愛,又經久不衰。

這麼多年了,風風雨雨,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姥姥的手也確實粗糙了。凸起的骨節兒已經使她的手不能自如伸展。前幾年在孃家,姥姥就曾撫摸著凸起的骨節兒,不無哀傷地對我說,小閨寧啊,我這手疼啊,現在怕是什麼都幹不了了。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握著她的手,久久放不下。自那次,姥姥的手更加粗糙,可粗糙中又有細膩。她又忙忙碌碌幹了很多年。

小寶五歲時,姥姥還給他做過“小胖孩兒”。媽說,這小胖孩兒我小時候也戴過,是端午節時用來趨吉辟邪的。媽仔細端詳了三個小胖孩的樣貌,嘆口氣:“你姥姥眼睛真的不行了,她說這些小玩意兒都是她摸索著做出來的,細的地方,根本看不見。”

我也不禁打量起那小東西:有鼻子有眼兒,模樣盡不相同;耳朵和頭髮都分毫不差;還有手腳,腳上還穿著鞋子;衣服的款式不同,有的穿著裙子,有的穿著褲子,看來是有男有女。大的有中指那麼長,小的也就是小指的長度。一串東西里,還配有一隻小猴子,長度不及小指,是用早年的紅色工作手冊封皮裁成兩片,然後填充棉花再縫合的;眼睛是用黑線縫上去的,手裡還捧著一個紅桃子。繡荷包是個粉色的小團團,有男人的大拇指甲那麼大,但做工毫不含糊,形狀像極了荷包花,還有白色的花托兒。另一隻仙桃也是粉色的,填充了棉花,益發飽滿,顯得栩栩如生。

姥姥很遺憾,說,我看不見哦,要不然做得還能小一點兒。小一點兒好看,你小時候戴的都比這個小多了。

我忙問媽,那些東西都哪去了。媽說,當時那麼窮,孩子哭老婆叫的,誰還有心思收拾這些啊。戴完了,都扔了。

我懷著痛心,把小寶的這串寶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櫃子裡,留著給妹的孩子。可我把它忘在了老家,始終記不得要帶在身邊。

(七)

聽妹說姥姥在草莓大棚幫忙,我心中既有不忍,又有羞愧。姥姥的一雙手總在我腦海中浮現——雖然骨節兒凸出,但仍然堅韌;雖然遍佈老年斑,但一如當年的風韻。

姥姥的手,從來不是素手芊芊,從來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不是十指尖尖如春筍。

姥姥的手是豐盈的、豐滿的、有血有肉的。攤開掌心來,姥姥的手裡永遠不是空的。

姥姥的手,經歷了歲月的無情刻畫,卻依舊溫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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