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木槿花落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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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關於木槿花落的散文

洪荒世紀,宇宙萬物相承相替,天地靈氣秀韻充沛,彼時大地異物靈神相繼應運而出,自成割據分輪,形成三大族別,大致有神族,妖族,人族。神族出世最早,與日月同旦,御尊高貴,得人性人身。居於仙山聖地,壽命千萬年,且有駕馭金木水火土之術,因此可控諸多生靈,但虛形與世人無異。人族凡胎肉體,骨血和身,大傷必殘,大痛或亡,梵碌一瞬,壽命天限。最後並說妖族,妖族乃上古神獸神木或是聖地異靈,通靈之物,天地人和相輔相成,結承日月精華而生,修為可進,壽命不常定。

盤古大帝仙逝後,華夏大地紛爭四起。一些上古神族,位於南海之際高辛,中原陸地神農,競相割據,兵戈連綿,人族混亂,民不聊生。華胥氏謙和,崇尚和平,遇次境況,深感嘆息,無奈之下,華胥氏退隱,身居不知何處,為世間之謎。華胥氏族為人稱頌之女媧伏羲相繼隱匿,無蹤無跡。至此,大荒硝煙漫漫,哀聲絕絕。

正當此時,在大荒之處,神農山鳳凰樹之下,正有一小異靈初生。神農山屬洪荒時期炎帝部族神農氏聚落,神農氏於軒轅氏戰敗後,此山空虛,幾近荒廢。因歷代炎帝為上古高貴神族,死後居所之地靈氣不散,匯聚一處,繁華盛茂,長景不敗。山頂一株古老鳳凰樹,歷經千千萬年,集上古神靈之氣,取山川之魂髓,於機緣天命所賜,厚土孕育,一朝電閃雷鳴之時,此股靈力匯聚,幻化相變,初得人形,與鳳凰古木分離。分離時日,鳳凰樹霎時黯淡,竟失光彩。此人非神非妖,於兩類之中,可修木術,可修土術,生來神通。且耳聰目明,天賦異稟,可號令草木,可號召鳥獸,實為叢林之王者,於叢林野獸和睦為鄰,逍遙無爭。而他本性純良,久居深山,與鳥獸為鄰,時景安睦,歲歲靜好。因此善惡難分,不經世事,不明人心險惡。時年他仍是孩童模樣,心性劣性未定,不問爾虞我詐,天真懵懂。

造物主賦予神妖之族無限神通,人族百無所能,卻權衡陰陽,使得世事相生相剋。神族妖族壽命永昌,無所不及,而人族卻可用奇花異草製成藥物抑制異能,制服神力。

(二)

一日他在林間與鳥蟲嬉戲,見一孤身迷路少童,年齡相仿,趨好同根。他稚氣未脫,故留孩童於林間嬉戲遊耍,相交玩伴,盛意之至。夜幕降至,遂好心護送其還家,歡愉留置這家中晚宴,不料孩童父母貪婪歹毒,生了妄念,欲將其全身賣人為奴,獲取金銀。他毫無戒心,安享粗食淡飯,津津有味。卻不料食物被下毒,食後不能動彈,靈力盡失,與凡人無異,只能任人擺佈。

孩童父母將他販賣至妖族奴隸市場,得錢幣,賀而歸。奴隸場中,賤奴是貴族廝殺爭鬥以供觀賞之工具玩物,無人倫德立,泯滅天性。場中,以賭壓奴隸競鬥生死輸贏,以作娛樂消遣,往往喪生者,弊縷卷席,狼狽襤褸,棄置荒野,屍首任野獸食之,欺凌一世,悲慘一生。

數百年間,他被囚禁籠中,整日與同類競相廝殺,弱肉強食,輸贏則定數。生死場中,籠中鬥,觀者賀,終日遍體鱗傷,瘡疤不結,衣縷血色,度日如年。

血腥生活上百年,他恍如籠中傳奇,常勝不倒。同類兄友盡歸逝去,新至奴隸仍無間斷,他於血煞之地苟活幾百年,讒喘偷生,不日不月,望窗秋水,不識盡頭。眾人嘲笑他痴鈍,愚拙廝殺,枷鎖縛身。有人敬他執念,屹立不倒,堅韌抗拒,萬死不屈。世人皆萬般評判,不分起源,妄加斷言,各成己見。或茶後笑料,或觀玩蠢物,人心冷暖。

但誰人又知,晝夜欺凌,幕旦殘腥,孤身囚籠,愚頑擺弄,卻隱忍不倒背後,只因,一位少女。

於須臾年前,一位款款少女,手執茭白木槿,身素幽蘭清香,玲瓏雙髻,碧水雙眸,回對他莞爾一笑,流年停滯,置身虛無,萬千世間芳華,奼紫嫣紅,都不過女子眸中一抔黃土。那一刻,他開始明白生死為何物。生就是眼中有這一抹景色,想守護,想追隨。而死,就是精疲力竭,綺麗之色都消失殆盡,縷縷心繫之絲皆被斬斷,結局跟無數舊友一樣,無名軀體棄于山野。

他本生於天地,歸靈混沌乃常情,不足為悲兮。但伸手抓不住那望不盡繁華春色,這讓他覺得使他深深眷戀忠迷,依依不捨,不能自拔。每每回想至此,山澗精靈般身影迴旋腦間消逝不去,他有了歸宿有了掛念,此生由依。他定將為此活下去,逃出囚籠,尋那一抹春色,尋那手中的一絲餘溫。執念如此,雖九死環生,仍英魂不散,奮勇激戰。

滿心瘡疤之人,比之常人更加怕痛,觸及肌膚便痛入骨髓,因曾時殤及心肺,周身長刺,與人為親,定需拔去遍身尖厲之棘,鮮血淋淋之後,人盡散去,不得善因。而長居黑暗之人,比之長人更加畏懼漆黑,此種之人心為炙熱,渴求光明,焚儘自身為光熱而死去,世事決絕,孤注一擲,驀然消逝。此兩種人,踏途邁出一步,無論生死,終將萬劫不復。執念太深,紅塵悽苦。

(三)

一日,一高貴神族偶然經過鬥獸場,見他在籠中廝殺,感覺其周身靈氣甚為熟悉,卻一時記不起來,不免對他生了好奇。駐足觀看,見他在搏殺中,雖險象環生但面不改色,目光灼灼,眼神厚重,卻似有似無,一股有骨子裡而生的孤傲,巋然不動之勢另人動容。那人訝異於他頑強堅毅聰穎,感嘆他再此般陰暗之地仍獨特異心,不禁悲憫不忍他的天賦在此處埋沒,於是將他從囚籠救出。

那人將他帶回家中,起了一個世人的名字,喚作塵。而他讓塵稱他做義父。。

那人謹慎謙卑以待他,不視為異類,為他清汙垢,新添衣裘,療愈傷疤,餵食藥酒,教其人倫禮樂詩書,待如己出。他於奴隸場中數百年,虛與委蛇,悖逆相殘,死生相鬥,見慣不奇。他從一個幼童而成矯健男子,風霜雨雪,心已冷漠,看透紅塵。他不與人親,不近朋友。但此人真心誠意待他,不喻名利,不圖回報,誠懇一致,半無私心暗益。於是心懷恩德,雖無肺腑泣涕之言表達,但銘記於心,絲毫不敢忘卻。

不料某日此人倉皇歸來,倉促遣散家中親眷,滿臉悽然神傷。廳房人影逃竄,轟亂不止,那人立在他面前,哀聲相勸,讓他尋求平靜安寧生活,找一女子,居家定所,忘卻恩怨離仇,去尋求世間值得留戀之物繼而存活下去。那人悲悽哀壯容顏讓他為之動容,這世間,他無人生養,無人看護。從小到大,不識人情,不懂人愛,不通人倫,受盡欺凌,歷經坎坷。此人不顧低賤卑微,百般寬容,不視他為奴僕著之身,盡心教化,無怨無悔,此恩德定當誓死以報。如今正是難時,怎可逃脫離去。他不善言辭,眼神似鐵,義氣決絕,表出定不會棄之不顧之決心。

那人無奈嘆息,自己本是將死之身,死而無憾。而他,秉性純良,重情重義,天資異稟,稍加時日,勤以修煉,其功就絕非凡人可比,天命使然,自己更不能違背天意。那人拔出佩劍,以作要挾,迫使他退出院門,永不再歸,繼而燃氣熊熊大火,吞雲蔽日。他在煙塵中獨守三天三夜,灰燼散去,殘垣斷壁,頹敗無餘。那一瞬,恍惚天坍地陷,廝殺囚籠,不能呼吸,他彷彿滄海蘆葦,飄零孤獨,競無處可去,無人可依。他望向蒼穹,滿眼孤寂夜色盡入雙眸,天地失色,不盡人寰。

驀然,他想起那個手執茭白木槿的少女,淺言笑耳,嬌顏美目,一顰一笑,揮之不去,猶似如臨春園,如沐清風,透澈心脾,舒展開懷,峰迴路轉間,恰逢柳暗花明,山水一村,窮途有路,陌路可歸。天地間他還有所希冀,倚靠安得餘生,此番拂去滿心陰霾,濃雲散開,豁然開朗。

他轉身離去,渾噩流浪,顛沛流離,身世無可安所,唯是心有所託,可安天命,可凝神識。

聽聞極北之地冰雪萬里,皚皚一色,荒原絕境,無人生煙,他去往那裡,不事塵囂,不惹俗物,靜守一方淨土,謠似菩提。那裡日夜出沒蠻荒野獸,嘶吼怒咆,凶煞惡極。每日暴風驟雪,冰雹與飛,貧瘠荒陋。他藏身北地中,掩飾蹤跡,與世相隔。

經年後世人相傳北地棲息鯤鵬,扶搖萬里,穴起而飛,臂如垂天之雲,呼風嘯地,塵土三千。而此神通之物,為一人坐騎。世人喚此人為塵,銀白麵具遮目,世人不辨容顏,只知此人素來白髮白裘,落地皚皚白雪,寒氣襲人,聞之無人敢與之靠近。

(四)

時年大荒戰亂起,一人國破兵敗,隱身野林中。從眾死傷無數,此人誓死報國,拒不投敵。

一日夜裡,他變換了面容,踏雪而至,願為領兵,匡扶山河,無他所求。那人聽說他叫塵,眸間轉瞬即逝的哀傷,盡收在他眼底,這也堅定了他的決心,縱不得眾生,也要為其傾了這天下。

那人為神農舊氏,當年奉命守護神農山,最後兵敗,隱匿在人族之間。軒轅氏收復中原後,企圖收募眾離散貴族,而他作為炎帝心腹,自然不會輕易稱臣。因此,在軒轅大軍駐守中原後,他便帶領零散士卒盤踞山頭,誓死抵抗。這乃是貴族氣血,世人不敢詆譭。神農舊部們敬仰這將軍,在辭世多年後仍有人立牌位祭拜,可歌可泣。

他們在深野山中,荒涼隱蔽。深山有士卒,地勢險峻,敵兵不敢進,也無良策,兩股勢力長久對峙,兵戎相對,自成格局。而後兩人並肩作戰,生死之交。他們在軍中放縱飲酒,談過往舊事,共同商討禦敵,共同征戰沙場,他們焚燒袍澤,唱起了軍中壯歌,士卒皆泣,流亡喪國,歌聲悲悽,山河同泣,義共蒼穹。

(五)

多年後初春,一女子破衣襤褸,斷綢挽發,身背藥簍,一人踏山溝。女子夜宿荒叢中,蟲鳥亂鳴,百獸嘶吼,懼顫不敢睡去。恍惚中似乎聽到有一悲悽笛聲,斷斷續續,時而激烈悲壯,時而幽聲哽咽,時而張揚肆虐,時而肅穆莊嚴,鳥鳴蟲和,嘶啞嘈雜間續不止。女子驚詫,躊躇尋聲而去。

行至一開闊處,鳥聲尖銳,笛聲戛然而止,再無音回。月色皎皎輕紗綢,木槿染染白花幽,流螢翩翩花叢舞,微風拂拂清香猶。木槿嬌美,女子忍不住摘了一朵幽清木槿,沿木槿林中小徑,踱步而去,走過之處,青枝弄發,白花紛紛落。

木槿盡頭,一株青翠鳳凰樹,枝頭紅花灼灼。一人立於青葉紅花之間,白衣白髮,雙手復於身後,身影頎長,巋然不動,卻似在抬眸凝望身後皎月,又似在凝望蒼穹盡頭,無邊無際,無休無止,半無人間煙火。女子驚異世間竟有如此纖塵不染,遺世絕俗之人,一時失神,覺得心間有萬千絲線纏繞,落寞悲傷,忽的想伸手去撫平那眉間堆積如山的愁緒。女子覺得像是見過這種場景:很多年前,孤清的月光下,一小男孩渾身襤褸被關在籠子裡,有人拿著長鞭不時的鞭打他,他恍若不覺,眼神深不見底,身影孤傲的讓人心悸......失神瞬間,只見滿樹的火紅花瓣飄落,紛紛揚揚,如天地間幻化出的紅色精靈。景明明美的令人窒息,卻讓人不由得感到悲傷,似所有的花瓣都想讓人哭泣,令人動容。恍然不覺,眼前已是一抹白衣。冷峻容顏,寒冰眸水,不言而慄。未及題言,眼前一片昏眩。

一人立於青葉紅花之上,見落花繽紛之間,一女子清歌淺行,時而拾一朵落花,時而伸手撲螢蝶,明明破衣爛履,卻似人間精靈,盡收精華,快樂無憂,令天地失色,不覺散了滿面秋霜。男子想起多年前也如這般清明的女子,只是不知現在何方。倘若相見,怕是也認不出了。血紅的鳳凰花由意而動,此刻紛紛揚揚墜下,落地不見。落花靜止,他飛身而去。

(六)

女子醒來已是翌日,她倉促打量周圍,看向他時,滿眼恐懼。心有糾痛,他命人解開繩索。據士卒稟報,她是一醫家遺女,少失雙親,寄人籬下,受盡欺凌,採藥度生。男子心生挽留,因此藉機說唯恐此人通敵,必須待查明歸去。自此期間軍中採藥,醫治傷殘。她似有不解,如水雙眸,望向男子時,如春花綻放,冰心片刻消融。

她留置軍中,和軍中其他家眷一起浣洗,衣寢,木訥少言,拘謹禁聲。她喜愛木槿,純白色的木槿。每每閒暇,便去了那片木槿林中,在那裡,叢中曼舞,輕挽青絲,笑靨芬芳,純然美麗。尤其夕陽西落時候,染血的紅霞緋紅她的雙頰,微風拂動山葉,她執起落花,細細清嗅,流年似在那一刻靜止,萬千繁景,不及她眼中的芳華。他停在遠處,輕斂笑顏,默默地轉身離去,耳邊迴盪著傾心的笑語。

他們很少相見,偶爾見面也只是匆匆一瞥,無寒暄交結。但她在他心中最柔軟的角落,想要呵護,卻無可奈何,只能漠然相對。

她常常一人去林間,將士懷疑她是通牒,憤恨不已,聯明將其處死。他面無表情,冷眸如冰,周身滿是戾氣,將士禁聲,不敢言語。按照軍令,杖責三十,以後禁止一人外行。她在帳外受罰,杖責三十,無喜無怒。緊咬雙脣,血紅了衣襟,仗聲停止,她昏死過去。軍士將她抬走。

夜間,她躺在床上,手執木槿,眼中秋波婉轉,悲傷寂靜。再無林間那個輕快無憂的身影。他內疚難安,把她強行留在這裡,到底是為了讓她不受欺凌,還是屬於自己私心。他滿心愧疚在月夜中淬成了血,天上出現了一輪紅月,離人見之涕淚。

他命人給她醫治,用了最好的藥物。十多天後,她傷漸好,只是些許行走不便。

(七)

一日,她獨自一人坐在溪邊,流水淙淙,魚兒淺遊。她不知怎麼就踉蹌掉進了水裡,只覺滿眼都是青色的水,魚兒還在手邊遊蕩,漸漸呼吸困難,掙扎不了,慢慢的往下沉。在閉眼的那一刻,她眼中浮現出他的臉,沒有銀色的面具,好似那年在桃花林見到的那人,只是都再也沒出現了。她的意識慢慢模糊,但看到那眉間堆積的殘雲,仍想伸出手撫平......

有東西落在臉上,熟悉的清香。女子醒來,身上已經落滿了鳳凰花,遠處是一片白色的木槿。她很詫異,每次都能找到那片木槿,卻從沒有找到這株鳳凰樹。

那日,他喝醉了,在樹下給她講了很多故事,將那時在山間追隨他的一群猛獸,還有那些通風報信的山雀,教他攀緣的猴子,還有那夜的那個男孩。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講了很多,也包括,他叫塵。臨走的時候,他將一朵鳳凰花放入她的手中,消失不見。而鳳凰花在她手中化為一個緋紅的印記,若影若現。

接下來的幾天,在軍中沒見過塵,這幾天軍營形色匆忙,估計正在與軒轅交戰。而她的行動也方便了許多,不知是他特意安排還是囑咐過,現今沒有人再懷疑她的去處。

她漫步走著,不覺來到那片林中,花期已過,滿地都是枯葉。遠處一聲急鳴叫,她因聲望去,在天與地的交界處,霞光萬丈,霧氣翻滾,白雲繚繞,清風間生,一株火紅鳳凰樹立在其中,繁華盛景,燁燁生輝。當她走近,所有的樹葉紅花彷佛有生命一般,輕輕顫動,翩翩起舞。

她剛欲拾起一片落花,旁側出現了另一身影。她驚住不敢動,塵冰冷的看著她,驀的扔下一注酒,自顧自的坐下,在一旁飲了起來。

淡淡的桃花香,桃花陳釀。記得兒時在家中,父親喜愛桃花酒。自家院子盡是桃花,滿園春色中,父親母親拉著她摘花,泡酒,教她唱桃花謠,給她講聖池瑤山桃花仙子......父親的桃花酒,埋在一片木槿林裡,她喚作木槿。那次她賭氣還家,遠遠聽見母親的悲泣嘶吼,她瘋了一般的往回跑,進門就看到母親自盡在她面前,滿身是血,粉色的桃花變成了血紅了,空氣裡都是父親未散盡的靈力。她呆滯在門口,忘了哭泣,眼神慢慢的空洞,一口鮮血噴出,她倒在血泊中.....自那以後再也沒有飲過桃花酒,那種酒噬骨肉。她顫抖的拿起酒,熟悉的味道,刺痛咽喉。轉頭像塵望去,他的眼神已經迷離,只是深情的望著茭白的木槿,眼中纏綿繾綣,不盡哀愁。她別過臉,浸入自己的世界裡,沉沉的睡去。

(八)

那株鳳凰樹自那次見了之後,往後都是若有若無。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她心生疑惑,終於明瞭,或許那株鳳凰樹與他息息相關,如此便簡單許多。她速速舞動雙手,隨著她的手起起伏伏,慢慢幻化出幾隻彩色的飛蛾,繞著她的'周身飛了一圈之後,便向遠處飛去。

那一夜,她第一次主動出現在他的帳中,行轅簡樸,只一方木桌。她站在他面前,執起手中布帛,粗陋畫中:一女子立在木槿叢中,一隻手執著一朵木槿,一隻手伸向遠處,似在渴求,在她手指的方向,一男子背對著女子站在皎潔月光下,周邊是火紅鳳凰花,男子白衣白髮,看不清表情,背影決絕,冰冷似沒有一絲煙火。他冷眼看著她手中的畫,未及伸手去接。此刻的男子,跟鳳凰樹下初見笛聲中的樣子,跟營帳之日的面容,跟水中相救的面容,跟鳳凰樹下借酒的面容,截然不同。此刻,他是君,是臣,是友,卻不是塵世的男子,沒有喜怒哀愁。她心驟冷,手中的畫墜在地上,濺起了一抔黃土。

她轉身離去,空蕩的行轅內無盡寒冷。而她眼中的淚,滴滴都重重的打在心頭,眼前滿是她訣別的容顏,揮之不去。他又想起了那個兒時手執木槿的少女,他那時找到了她,去冰原的時候就找了。女子叫木槿,桃花山下,木槿林中。那時女孩定親了,他很失望,又逃到義父已燒燬的房子裡,靜坐了一整天。之後便去了北原。回來之日,他不由的去了桃花山,而那裡早就一片荒蕪,只剩一片殘枝競長,觸目驚心空氣中迴盪著清新的靈氣,靈力擁有者已經死亡。那一次,鳳凰花落了一夜。他枯坐在桃林中,頃刻間,遠林的木槿暴長,一時間淹沒了桃花山,山間的萬物都為之陪葬,翌日,這個地方再不復存在。

她沒有離去,而是住在了木槿叢間的草房中。時景已過,林間再無木槿,滿地碎葉,枯萎憔悴。她常常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的林中,望著遠處鳳凰樹,高深繁茂,若影若現。林間再無她巧笑的倩影,唯有落木紛紛,不盡蕭瑟。

他常常站在鳳凰樹下,只是再無桃釀笙歌。

(九)

木槿花又開了,他依舊出現在行轅外,回憶著花下深邃的背影,啞然苦笑。這一次,她沒有出現在視線中,沒有流蝶飛舞,只一片寂靜的花叢,黯然失色。他釋然,也許離去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恍惚中,只見行轅煙火高升,將士嘶吼,瀰漫的硝煙將天空染成了灰色。他飛奔回帳營,營幕裡將士廝殺,萬千袍澤倒在血泊中,睜著雙眼。他衝進帳中,那人口中滿是鮮血,正含笑含笑的看向他,呢喃的說到帶上心愛的女子,忘記仇恨,安然的生活。那人閉上眼,沒有怨仇,沒有遺恨,滿臉的釋然。這一刻,他一生追隨的人死去,他的心似乎再無歸宿,天地傾塌,再無支柱。他在帳中嘶吼,山鳥驚飛,猛獸聲和,將士皆都顫慄望著帳中,忘了血泊廝殺。百年來處事決絕,那一刻他猶豫了。他說過,要覆了這山河來殉葬。

他向天長吼,北方颶風大起,一鯤鵬展翅而來,煙塵滾滾。營中士卒高呼,士氣大振,一時間嘶喊聲震徹山谷。他立於鯤鵬之上,俯瞰眾生,周圍草木皆化作利劍,刺向眾人,靈力不足的士卒當場死亡,修行較強的也只是負隅頑抗,鮮血不止,木槿林被染成一片腥紅。而他一身的白衣白髮於血流之處,顯得觸目驚心。

突然間,他看到敵軍的馬上坐著一名女子,白衣長髮,純潔似林間木樨,陌生又熟悉,遙遙不可及。女子認出了他,閉上雙眼。而女子手中,一朵灼灼鳳凰花清晰可見,鳳凰花漸漸漫開枝椏,而遠處一株龐大的古木鳳凰也漸漸出現,映得天邊一抹豔紅,灼的人眼睛刺痛。敵軍一首領朝著鳳凰樹飛馳而去,她眼角強忍許久的淚終於順著流出,模糊了視線。為了國家,她問心無愧,父親終於可以安心進祖陵了。.....

在敵軍拼全力去毀掉那棵灼灼的生命樹時,他的面具破碎,在抬眼回眸那一刻,所有的記憶都重合:林間贈她木槿的男孩,籠中目光灼灼的男孩,月光下依偎木槿樹下的男子,桃園中孤寂等待的男子,原來是他,原來就是他.....她身上忽的燃起了深紅的火焰,隨即無數的彩色飛蛾出現,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鳳凰花枝影亂墜,飛蛾化成一簇又一簇流光,繞著古木盤旋,她的身影慢慢變透明,飛蛾也越來越少,漸漸消失不見,鳳凰樹也消失不見了。他在轉身的瞬間,看到她透明的臉漸漸變換,最後定格在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上,清晰脆弱,顏如舜華,轉瞬即逝,煙消雲散,墜地凋零成一朵枯敗的木槿。

原來是她,原來是她。他在鯤鵬背上掉下來的那一刻,萬籟俱靜,耳邊一直迴響著這句話。

(十)

隱約覺得,眼前似有一個人絕望的看著她,雙手不斷地顫抖,眼中傷痛欲絕。她覺得太累了,連睜開眼看清楚是誰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漸漸地閉上了眼。已不知到自己沉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一個精緻的房間裡,陣陣清香。她著衣起身向外走去。雨榭樓閣,朱欄玉砌,繡闥雕甍,遠遠一片白色的木槿花叢,花叢中守著一隻巨鳥。置身其中,她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中她傷害了深愛的人。展開手,掌心火紅的鳳凰花印記,惶然心痛,木槿花落,無言無語。

(十一)

她消失在他的眼中,滿眼愧疚,她的嘴角帶著釋然的微笑。那一刻,他瘋了一般嘶吼,鳥獸驚竄,士兵們紛紛丟掉兵甲,倉皇逃去。他拾起那株木槿來到鳳凰樹下,火紅的鳳凰花翩翩墜落枯萎,似在無聲的哭泣。繁盛的鳳凰樹瞬間凋零,化為灰燼,茫茫大地,一切都化為虛無,只剩無盡的木槿花林:從明日起,你將是官家失蹤歸還的夫人,你的丈夫愛你如生命,你叫木槿,願你此生安樂無憂。

(十二)

那年,我還是個孩子,母親說我自幼生於木槿花叢,身體帶有木槿花香,定是與之有緣,便取名為木槿。父親素來疼愛我,就在山坡上為我種了滿山的木槿。後院園中是一片桃花林,母親愛釀桃花酒,我便是喜好把酒藏在我的樹下。那時林間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個小男孩,長得跟常人不同,只是一雙眼睛跟枝頭的花一樣,特別好看。我給他衣物,教他吹父親最愛的一首曲子,而且我還偷偷把父親的笛子送給了他,我喜歡聽他吹曲子。他知道我藏在任何地方的酒,不論我藏在哪,他都能找到。他不喝酒,只是喜歡陪我玩。他的手裡時不時能變出鳳凰花,他說他的心就是一朵花,我笑得很開心。

有一天,他不知道在哪發現了另一個孩子,還說去他家做客,讓我跟他跟他一起去。我生氣,不願他跟除了我之外的人一起,便不理他。那晚他在林間等了很久,他站的地方堆了一層滿滿的白花。

之後幾天我再也沒見過他,我還埋怨他錯過了花季。我整天等他出現,想著他怎麼解釋,怎麼不原諒他,最後一心只希望他能出現,直到我長大了,花期越來越短,他再也沒出現。

有日父親帶我去街上看花燈,人間的花燈很美,但父親說人類險惡,讓我不要靠近。我們經過了一個鬥獸場,人們都圍在一個圈子外,黑漆漆的裡面有很多籠子,關著衣衫襤褸的奴隸。我依稀感覺有人在看著我,順著目光望去,我只看到了一個瘦弱的看不清長相的孩子,他讓我想起了林間那個少年。但我覺得他很聰明,現在應該找到了更好的朋友,忘記我了。所以我徑直的走開了。

之後每年我都會在林裡埋酒,一直到我長大了,我再也沒有他的訊息。有一天家中來了一個男子,站在林間跟父親談話。看不清容顏,但我的心好像在不知名的跳動,似乎是在歡迎久別的故人。父親給我訂婚了,我一氣之下躲進了木槿林中,我一遍一遍的數著桃花酒,他真的不回來了。我滿心失望的回到家中,而後父親母親都死了,我再也沒回過家。

父親是軒轅的將士,被派來駐守中原,可是山中藏了很多神農的餘黨,他們會常常製造動亂。那天,神農士兵衝進家中,殺害了父親。父親是軒轅上等神族,只是,父親不願這和平因他而惡化,所以選擇了死亡,母親也隨父親去了。我回到了軒轅,變換了容貌,繼承了父親的職位。家族長老斥責父親為家族蒙羞,不肯讓父親的靈位進入祖祠。我含淚將父親和母親葬在了溪邊。發誓一定會為父親,為家族取得榮耀。

(十三)

我出生在鳳凰樹下,我記得當時我的身邊,還開了一株白色的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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