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優美散文

來源:才華庫 2.06W

離我住的地方不遠的空地上,樓房以雨後春筍之勢拔地而起。月色初起,人聲漸歇,樓頂端焊接時飛下許多火花,像是歲月褪下的華彩,也像是在一段戀情裡脫落的傷疤。由於隔了一段距離我並不能看清那個戴安全帽的電焊工人是不是也和爸爸一樣專注。城市太吵所以我才變得煩躁,我掏出手機給遠在貴州的家人打了電話。爸爸今天說他已經六十了,骨頭也一天天的老去,那些重活做起來不如當初得心應手了,他真的老了,但聲音卻還和以前一樣並未顯出老態,我的眼睛有些酸澀。

聲音優美散文

我想起兒時薄雨之後的早晨取出疊得方方正正的紅領巾,規整地戴在脖子上。清風穿林而過,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爸爸煮了一碗麵,用滾燙的油汁澆到面上,那種哧溜溜的聲音讓人覺得心中溫實而圓滿。爸爸說話的聲音沒有金屬感,也不是時尚的磁性聲線。而是粗礪的、穩妥的,有些樸質的紋路,像木工用刨子在木頭上推出來的黃檀方木,結實、平和、從容。一直覺得爸爸是一個溫柔而粗暴的男人,溫柔是因為他在工作之餘會在二月底取最脆嫩的椿芽,切下蔥白,拍幾瓣大蒜,鍋中的水冒泡後將香椿倒入開水稍燙,待其顏色轉為碧綠後撈出,揉些細鹽,切為碎末,然後選一塊上佳的瘦肉也切為碎末,刀口滾過瘦肉的時候會在菜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七歲前我的任務就是洗手擺好碗筷,盛好飯,碗筷的碰撞聲,爸爸的呼喚聲,媽媽放下鋤頭的聲音,都和著爸爸的椿芽肉末混合在一起,那便是我的童年時光。

我的家在貴州畢節的一個山腳下,很簡樸。春來時,奶奶在門口種的杏樹會轟轟烈烈地開成粉白色的盛景,草房子門口的李子樹是哥哥嫁接過的,以前不怎麼起眼,我念高中時卻已長成木盆般粗細,結的果實有奇異的香,擦掉李子表皮那層薄薄的霜,在陽光下看它,玲瓏剔透,明若琉璃;我給它取了好聽的名字叫琉璃果。門前有條小溪,多事的鳥兒總在打春後鳴叫,一聲後面稍微的停頓了,奶奶說這種叫聲用人類的語言表達出來叫做“掏溝,等水”。仔細一聽四起的鳥喧,其語意和奶奶說的還真有八九分相似。天氣暖和了媽媽就會用煤油燈挑選適合孵小雞的雞蛋,麻黃色的老母雞蓬鬆鬆的羽毛時不時地立起,嘴裡“咯咯”的叫聲像是被特意拉長的音調,柔緩而慈愛。半夜裡老母雞翻蛋時用嘴勾蛋的時的聲響和窩裡稻草的摩擦聲相切相合,外添上鄰家的幾聲狗叫,這足夠讓躺在床上的我能踏實地睡著。

夏至過後,竹林裡便熱鬧起來,大小不勻的雨露滴落在筍殼上,聲音很美。哥哥自制紅色的小水車也有了用武之地,溪水快漲到兩個大石頭中央時他興致勃勃地把小水車安放在中間,水流的衝擊下小水車饒有興致地轉起來,淺草裡的小青蛙也要興奮地唱歌,小溪水窸窸窣窣的水流聲讓我也想一顯身手。我的本事只是砍一截足夠粗的苦竹,做一把簡制的水槍。做好後,帶上它在小夥伴們中間橫行霸道。最終我把爸爸粗暴的一面激發出來,長長的竹鞭噼裡啪啦地打在我身上,當時疼的直掉眼淚的回憶歷歷如昨。奇怪的是我長大後,很懷念被打時鞭子落在身上的聲音和痛感,想念爸爸的竹鞭,想念媽媽的燒火棍。現在想來,還能被捱打那說明還是個孩子,兒時的`鞭打是傷皮不傷骨的。到了社會上被生活的鞭子抽打得滿身心都是傷痕時,卻是傷心痛骨的疼痛,再痛,也還得咬牙奮鬥,我想這大抵就是成長和成熟的區別吧!

我兒時喜歡看爸爸給鏨子淬火,他掄起手中灰鐵色的錘子不斷地擊打從煤火裡取出的火紅色的短鐵,不斷地用力捶打它們。短鐵被擊打時的聲音像是綿長而略帶陽剛的樂曲,節奏適中,徐徐的起落,很有煙塵氣息。爸爸淬火完畢的鏨子像一個個英挺的戰士,直直立在鬆軟的泥土上,而爸爸像一個出師大捷的英雄。風在窗外的玉米林上拉出一串和悅的音符,細細聽來像是狀如拋物線形的細水長流,不造作,不妖嬈,自然而成風致。我的爺爺是舊時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在我不滿一歲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爺爺留給我一方磚紅色的硯臺,硯臺的邊上隱卻六朵半開的花,形狀已經無法辨識出花的類別。

少年時的書聲琅琅是一卷佛音,認真,虔誠,專注。筆在紙上行走的沙沙聲是流淌在書本上的安靜時光,一本書合起來就是一塊玉,翻開卻是層疊如夢的山水畫,左右那些錯落有致的字和山水畫技法中的釘頭皴很相似,而左右相間的書脊空白處卻像是飛流而下的細長瀑布。放學後我的任務是趕上倔強的老黃牛去吃茅草,自己也悠然自得地抽茅草長出的香甜的茅針。少年不識愁滋味,那時的我從來不為命運而唏噓感嘆。牛兒吃得飽飽時,嘴裡和鼻孔裡的呼吸都是青草味道,它會歡地叫喚,我也學它哞哞地叫幾聲,自在而自得,不懂得擁有,也不懂什麼是失去。夏天的雨不管大小也下得很有節奏感,姐姐把家裡唯一的傘給上街置辦生活用品的媽媽了,眼看雨在地上砸出一個長長的丁字泡,雨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嗚哇”,“嗚哇”像鄰家正在哭泣的張小四,姐姐舉起鐮刀砍下一杆寬寬的芭蕉,芭蕉葉被她舉得很高,我矮矮的個兒託著芭蕉的尾端,樣子搞笑而滑稽。芭蕉葉邊上雨不斷的滴落,雨在芭蕉上滑出溼溼的流光,芭蕉葉下看到的光也格外清脆。

小時候奶奶喜歡用辣椒麵拌成拌辣椒水,酸菜和成熟了的豌豆米一煮,放上些泛有蒜香的辣椒水就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頓。我最欣賞的美,是奶奶用手掌大小的木瓢輕輕地攪動砂鍋裡的豌豆米時,鍋裡的豌豆米在開水裡沉浮出的美。宛若江南清晨裡渙渙的春水,豐沛,溫潤。室內的桌椅是數十年前的,小時候的我們並不懂得愛惜,而這些桌椅卻有著老窮且堅的氣定神閒,直到奶奶去世後它也淡定沉靜地供奉著她的遺像。從那以後我再也無法聽到她喚我下去給我一包香脆的夾心餅乾,也再也聽不到她招呼在菜地裡肆無忌憚地啄食的雞群。死亡,隔斷了長輩和晚輩間的很多親密。在送葬的鑼鼓聲裡我哭了,歲月到底是奶奶手上密密麻麻的褶皺,在夢裡她一次次的撫過我的臉,卻沒有小時候那麼真切了。

我聽到的人世間最動人的三個字是在高二那年,本以為自己是剛出土的青瓷碗,她把灰頭土臉的我擦洗得乾淨而明亮,我很喜歡她的聲音,我給她取名叫木魚,而她叫我木頭時總把後面那個字咬得深長而富有情味。四五年的時光變遷,那些吸引和深情對望都變遠了,變輕了。她繼續她的情感,而我也繼續我的孤單,只是睡夢裡我還是會聽到那個貼心而溫暖的呼喚。有的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們要經歷過無數的傷害和背叛才能懂得人心可貴?是不是要失去了至愛的人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喪失了再愛的能力?我躺在異鄉的的床上,這時的床像一本厚厚的字典,我躺在上面,隨便一張翻過來的紙張是我無法挑剔的被子,翻過來就能覆蓋我的所有傷悲,覆蓋掉我得到過和失去過的一切情感。

我不忍心爸爸媽媽再為我風塵僕僕地勞累自己,我不甘心和夢想失之交臂,我不放心愛的人。有些聲音催促我進步,有些聲音綁住我的腳,以致延長了內心的悲傷。睡夢裡車輛在路上來回碾壓的聲響清晰可聞,我像一隻年老的貓,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眼淚譁然落下。也許我們不能讓愛我們的人等太久,他們用漸漸老去的生命在喚我們,有時候在等待裡所放棄的或許比等到的更加珍貴,而唯一不能再等我們的,是和我們遙隔千里的親人和我們已經錯失了的愛情。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