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頭人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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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年近八十,而且又患有腦梗塞,行動不太靈便。母親既要照看孫子又要餵豬雞狗鴨,忙得連吃飯都站著。我們兄弟姐妹外出謀生,無法幫忙。為此,我們多次“逼”父賣牛。百般無奈之下,父親總算忍疼割愛把牛賣掉了。可是,那段日子他鬱鬱寡歡,黯然傷心呢。

犁頭人生散文

牛沒了,田地也丟荒了。父親算得上是真正的退休農民了。那把伴他多年的木犁也得以休閒,掛在老屋的牆壁上。犁身已經磨得光滑瘦小,犁嘴和犁壁鏽跡斑斑。多少年來,為我家作出過卓越貢獻的這把木犁,就這樣悄然地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父親是一把犁,耕耘著無盡的歲月,播種著帶血的希望。父親年少失父,一家六口的生活重擔壓在跛足的母親身上。父親不滿十歲就不得不開始犁田了。起初我們不信,反問父親:十歲怎麼駛牛呀,背不動犁頭,扶犁還不穩呢?父親沉著臉告訴我們:背不起犁頭兄弟倆扛著去,母親幫牽牛;扶犁不穩兄弟倆一起來扶;不會犁田,只管跟著牛屁股,扶著犁頭走,深一犁淺一犁亂鑽,後來,慢慢地就會了。儘管奶奶、父親和伯叔們辛勤勞作,收穫著滿倉的穀子,可是,收田租的地主一來,風樻勁吹,三下五除二,所剩無幾。他們又得喝著稀粥拌野菜勒緊褲帶跟著牛屁股扶犁前行。犁過料峭的春天,犁過炎熱的夏季,犁過悠悠的歲月,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土改分田,犁著屬於自已的土地。生活剛剛有點起色,誰知刮來一陣共產(餐)風——大飯堂,一天三餐乾飯,拍大肚子吃。幾個月後,糧倉空了,沒米下鍋。人們到處挖蕉頭,找野菜充飢。許多人餓死,父親也被餓得弱不禁風,差點扶不起犁頭了。

人民公社的年代,父親總是生產隊裡起床最早,第一個牽牛背犁到田的人。他駛喚的那頭牛牯也被他訓得很聽話,叫停即停,叫調頭就調頭,叫快不敢慢,叫退不敢前。他每次駛完收工回來,都開點鹽水割些青草給牛吃,對它特別地好,以至於後來那頭牛老了,拉不了犁,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寒夜被凍死,隊裡分牛肉到我家,父親也不吃,還暗自流淚。

父親耕了幾十年的田,駛了幾十年的'牛,讓他刻骨銘心的,也許是那個夏天,還有那幾條拼命拉軛的“牛”。因為,那幾條拉軛的“牛”,便是他的兒子!

分責任田那一年,父親四兄弟只分到三條牛,為照顧兩個弟弟,父親放棄了抓鬮分牛的機會,東湊西借賣豬賣雞,好不容易湊夠800元買回了一條母牛,誰知,兩個月後,臨近夏種時,母牛突然中毒死了。我們一家人都很悲痛,傷心痛哭。父親是村裡公認的好人,村裡有什麼牛吃谷馬吃禾夫妻爭吵男女是非都找他和事;父親更是村裡出名的窮人,只要你進到這個村,問一問:這村子誰最窮呀?婦孺皆說我父親。我不明白,災難怎麼總是喜歡眷戀窮人呢?我也懷疑“好人一生平安”這說法,你看:雷鋒、焦裕祿……他們平安嗎?父親繼續去借錢,但是,舊債沒還,再借就難了。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夏種接近尾聲,別人的責任田禾苗返青,我家的還沒犁耙,長滿野草。父母著急。一天,父親說:孩子,你們會犁田嗎?我們驚喜:哪來牛呀?父親說:我和你媽變牛拉軛,你們駛呀。我們驚呆。父親接著說: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呀。我們不會犁,你駛犁我們拉吧。我們兄弟幾個異口同聲地回答。父親苦笑著。於是,在那彎彎的梯田上,在那長滿野菜的農田裡,幾個少年拉軛前行,一位瘦削的農民扶犁犁田。“牛仔”力少,走得踉踉蹌蹌,扶犁者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模糊了眼睛,犁得時深時淺歪不成行……

父親駛壞了幾條犁轅犁腳犁箭牛軛,駛斷了幾條牛繩幾雙牛藤,他已記不起了。只記得沒有田犁沒有牛駛就沒有飯吃。他常常說:什麼都可以缺,不可以缺犁。他還說:連犁都不會駛的農民,不是一個真正的農民。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不會駛牛,看來,沒幾個是真正的農民了。

每到春播夏種,父親還常常到老屋看望掛在牆上的那把木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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