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一劫散文

來源:才華庫 1.02W

北大荒的冬天十分漫長。我生命中的二分之一都是在寒冷的冬天度過的。生命的一半啊,誰都會經歷過許多難以忘懷的往事,然而,大都平淡無奇,微不足道。有個外國人說:“幸福的人生都是幸福的,不幸的人生卻有各自的不幸。”縮小到一個人,也可以說“幸福的日子都是幸福的,不幸的日子卻有各自的不幸。”難怪人們回憶往事,說起幸福的日子,只是“挺好”、“不錯”,而說起痛苦的經歷,就“唉”地一聲:“說來話長……”

難忘那一劫散文

小時候,家鄉的冬天要比現在冷得多。雪更是大得常常推不開外屋的門。十三歲那年,又一個窮人難熬的嚴冬,父親去省城開會,媽媽帶著我們兄弟四人支撐著家裡的日子。租住的茅草房四下透風,只有土炕上的被窩裡才是熱的。喝飽了天天不變的苞米粥,兄弟們早早地鑽進了被窩。媽說:“老二,吹燈”。地桌上放著那盞“洋油燈”,如果當時坐起身子,吹滅它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可是,怕冷啊。我裹在被窩裡,揚起頭,對準地中間那盞油燈,“噗”地一下,沒滅;又“噗”地一下,還是沒滅。接連吹了五六下,那火苗幾乎與地面平行了,可就是不滅。弟妹們鬨笑起來,我只好探出身去,猛地一吹,屋內總算回到了宇宙初始的狀態。

天將拂曉,慘烈的呻吟聲把媽媽驚醒了:“老二,你怎麼了?”

“腸子抻折了,肚子疼,疼死了!”

媽說:“可能是涼著了,來,媽給你揉揉。”

這一揉可倒好,疼得我天暈地眩。我立即佝僂起身體,拼命地咬被子。媽媽十分奇怪:從來沒見過這麼個疼法,是衝著什麼了?

總算捱到了天亮,被頭已被我咬出了幾個大窟窿,接連吃了好幾次止痛藥,還是疼痛難忍,媽媽更加確信,我是被“衝著”了。草草地吃過早飯後,趕緊揹著我到鎮東邊很遠的一個人家裡,那個老頭不知和媽媽說了些什麼。回到家裡,媽媽一連給我灌了幾包香灰,也沒能止住疼痛,倒過來蓋著的被子又被我咬破了好幾處。

當天夜裡,那個老頭子來到我家,在地上又唱又跳,又敲鑼又舞劍,噼裡啪啦一頓亂砍,家裡的地桌、板凳讓他給添加了許多刀痕。最嚇人的是他把燃著的洋蠟頭含在口裡,顴骨以下血紅耀眼,顴骨以上雙眼猙獰,放射著刺骨的寒光,猙獰恐怖,十分可怕。這哪裡是來給我治病,分明是閻王爺派來的牛頭馬面呀!嚇得我一下捂住腦袋,連“哼”一聲也不敢了。

在媽媽淚水的陪伴下,我又咬了一夜的被頭,幸好父親從省城回來了。

做為一名剛上七年級的學生,我並沒有接受多少新思想。那時的我們都認為,人可不能手術,手術會傷掉“元氣”,一旦傷了元氣,人的一輩子可就完了。於是,在縣醫院的手術檯上,為了拒絕手術,我手抓腳踹,拼命掙扎。後來手腳被綁住了,我就破口大罵:“x  你媽!””媽字剛一出口,一根又粗又黑的大管子緊緊地箍住了我的`嘴和鼻子,也箍住了我孱弱的小生命,眼前一黑,一切又回到了宇宙的初始狀態……

聽父親說,手術途中,大夫讓他進了手術室,看著我身邊倒出的一大堆腸子,看著從腹腔裡取出的一大碗還多的黃色濃水,他心都涼了。

過了一天一夜,我醒了。第一感覺就是,這世界真寧靜啊,上午的陽光溫馨和煦,斜灑在安靜的病房內,潔白的被褥,印花的枕巾是我從來也沒有感觸過的。儘管肚子上裹著一圈厚厚的紗布,因為一點也不疼了,感覺渾身是那樣的舒服。“呀,世界真好!”解脫了死亡,我第二次來到上帝為人類設計的美好世界,完全不同於十三年前的第一次出世,現在的我,什麼都明白呀。 媽媽見我醒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高興,又抹起淚來。三舅媽在旁邊一勁兒解勸。媽媽看著我慘白的面容,骷髏一樣的身體,指著我兩腋以下泛起的青斑,對三舅媽說:“你看,這兩邊肋骨上全是魚鱗斑紋,沒個好了。”

我含了幾口媽媽餵過來的白糖水,滿不在乎地說:“媽,你不用哭,死就死唄,早晚還不得死!”現在想起來,還真得佩服當年的童貞,小小年紀,卻把死看得那麼隨便,“死就死唄”——如果那時我真的就死了,知情的鄰居也許會惋惜地說:“可惜呀,他家的孩子才13歲,就死了。”同情的親屬少不了會到家裡安慰媽媽一番:“想開點,你不是還有五個孩子嗎?”善良的媽媽自然會後悔莫及:“都怨我,跳什麼大神呀,是我把孩子給耽誤了。”

可是,大難不死,我挺過來了。接連換了半年多的藥,刀口總算癒合,佝僂了半年多的腰身也終於能直立起來了。於是,在翻騰著酸甜苦辣的歷史長河中,又出現了我這個隨波逐流的弱小身影。於是,爸爸媽媽多了一份遠方遊子的牽掛,兄弟姊妹多了一些逢年過節的期盼;妻子結束了抉擇人生伴侶的躊躇,兒女得到了賴以生存成長的依靠。於是,校長手下多了一個桀驁不馴的刺兒頭,三尺講臺多了一名嘔心瀝血的老師;朋友,多了一份無話不談的真情,怨家,多了一層刻骨銘心的憤恨。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都和13歲那年咬著被頭的疼痛一樣,已經成為歷史的陳跡了。除了妻子還始終如一地錯愛著我這個曾經大難不死的伴侶,常常送來一些嘮叨之外,退休之後,深居簡出,像深秋過後,遺留在山崖石縫間的衰草一樣,單調泛味地任憑風吹霜打,直到最後的乾涸。可是,經歷了一個花甲的風風雨雨,感受了太多的功利情仇,面對難以割捨的親情愛情友情之偌大情網,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還能毫不留戀,滿不在乎地說,“死就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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