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榨油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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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

遠去的榨油聲散文

一陣間隔而持續的榨油聲,從山那邊傳過來,遙遠而沉悶。雖只一山之隔,卻是橫亙兩縣。

這是湖南偏遠地區的兩個縣。山那邊是邵陽,山這邊是新寧。山那邊是母親的孃家,山這邊是我的祖籍。

當年,母親從山那邊嫁過來,正是“大食堂”前後,與母親一同嫁過來的還有好幾位姑娘,她們都是鄰村相識的姐妹,而且都是同一個姓,幾乎都還掛著點親。

她們一同嫁過來的原因很簡單,但也很荒唐。用她們當年自己的話說,因為山那邊地多,太辛苦;而山這邊地少,便輕鬆。因為當時都是吃“食堂”,做多做少都一樣吃。

誰知道,她們嫁過來以後,食堂便解散了。於是,在後來的以隊為單位的分配製度下,當她們生下一茬又一茬兒女時,她們便備嘗了饑荒與艱苦。於是,山那邊的孃家,便成了她們每年青黃不接時外借的去處。她們也後悔她們當年外嫁時選錯了地方。

當然,她們缺乏的不僅僅是糧食。每年過年前,她們還要從山那邊的孃家,捎回來一兩壇茶油。山那邊地闊人稀,山林也寬,山上都種著油茶。而山這邊,便只能在山地裡種些油菜了。

茶油比菜油好吃,炒菜也香。尤其是每年過年,山裡人都要炸幾鍋油炸豆腐。那茶油炸的豆腐又脆又香,成色也好,黃橙橙的,從不變黑,而且不易黴變,耐收藏。但菜油炸的豆腐就不一樣,總是炸不透亮。

那時候的菜油或茶油,都是古老的油榨坊榨的。我們這邊沒油榨坊,不知道那菜籽是送去哪裡榨的,我小時候並不知道。但我母親的孃家,她們隊上就有一個自個兒的油榨坊。也許那油榨坊還是解放前遺留下來的。

我對那油榨坊的記憶,也就停留在三五歲,後來便再沒有見過了。現在回想起來,也已經不太清晰。

小時候被父親帶去外祖父家拜年,間或也會跟了父親去看榨油。那榨油坊修在遠離村子的一個單獨的地方,中間一個圓圓的大碾盤,碾盤邊上是很深的碾槽,碾槽裡撒上炒熟的菜籽或茶籽,然後壓上碾子套上牛,趕著牛繞著碾盤不停地轉圈。等茶籽或菜籽碾碎了,然後盤成油餅,把油餅塞進餅槽裡,然後加上塞,一個又一個的加,然後兩個或三個人推著一個懸掛著的'大石墩,一下又一下地撞擊擠壓的塞子。然後就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嘭嘭”聲。

然後,油就被榨出來了,汩汩地流進油槽。直等到油完全瀝乾,然後才停止加塞,取下油餅。菜籽的叫菜餅,茶籽的叫茶餅。我們那地方又叫菜枯和茶枯

菜枯和茶枯都是不錯的肥料。但茶枯還能作農藥殺蟲、作誘餌捕魚、當肥皂洗衣服。據說,茶枯裡含有去汙力很強的皁角素,可以清洗掉衣服上不易洗去的汙漬。冬天裡天寒,山裡人還用茶枯燒了當木炭禦寒。把茶枯扔進火爐裡燒透,然後夾出來,放進火盤裡,那茶枯燒得紅紅的,既不滅又無煙,比木炭還耐燃。每年冬天,母親回孃家時,總會從外祖父家捎回一些茶枯。

但在我孩時的記憶裡,讓我感興趣的似乎並不是這些。我更感興趣的,是我稍大些後,父親或外祖父會把我帶到他村前的茶林裡,採樹上的“茶舌”(有些地方叫“茶耳”)或“茶泡”。這“茶舌”或“茶泡”,我家中山上的野油茶樹上也會有,只是那野油茶樹,一直沒長成這麼高,也沒這麼大。

小時候,我們常常把牛趕到村後的山上。初春季節,樹木經風一吹紛紛綻放新芽,山裡人都叫“凍樹木芽”。許是經不住春寒的料峭,那油茶樹初發的新葉,有些便被凍成厚厚的“茶舌”。那茶舌開始時是紅色,吃起來有點苦澀。但等成熟後,脫掉了那層紅色的皮,便變成了白色,吃起來甜甜的,很有水分。小時候,我們都特別愛吃,所以印象就特別深刻。

還有就是茶泡,長成桃子或茶果的形狀,但裡面是空的,開始時表皮也是紅色,等紅色的皮脫去了,便成白色。這茶泡比茶舌更好吃,據說是茶花花果的變異。但我屋後山上的野油茶樹,許是樹太小,於是就很少長出茶泡。只有外公家隊上的茶林裡,才能經常摘到茶泡。

有時候,母親春種時回孃家送節,便會從孃家山上的茶林裡摘回些茶泡帶回家。我們吃了就格外惦念。

春暖花開時節,看著山上那開得潔白的茶花,我們就覺得格外親切。有時候早晨進山,看著那霧嵐漸漸退去,樹葉或花瓣上的露水紛紛滴落。當蜜蜂在花葉間飛來飛去,有時候停留在那花蕊上不肯離去,我們就覺得那花露一定格外甜蜜。於是從山下的地裡拔了那剛抽穗的麥秸掐了,一頭塞進油茶花裡,一頭含在嘴裡,學了那蜜蜂的樣子慢慢吮吸。果然,那花露便格外地甜。

油茶是再生樹種,往往砍了以後就會從樹蔸里長出再生的新芽。

不管是外公家門前隊上的油茶林,還是我屋後那長了又砍、砍了又長、一直沒長到人頭高、也從未掛過果的油茶樹,它們留給我的印象一直深刻。

小時候看過一些寫到有關於茶花的文章,我看了後一直感到奇怪,為什麼那裡面一直只提到茶花,卻從未提到茶果或茶子。我於是便懷疑那書中說到的茶花,是否跟我見過的油茶花是同一物種,我甚至懷疑這是我鄉下方言的名稱。我於是翻看過許多資料,一直沒能得到明確的區分。日前有人告訴我,說人們通常提到的茶花,指的是山茶花,是觀賞類樹種,而油茶,只是山茶的一種。我聽了這讓我仍然感到有點模糊的概念,但我仍然在心裡對自己說:也許油茶是山茶裡唯一能掛果的一種吧。

這些年,常常聽人說,茶油的價值越來越高,茶油的營養價值僅次於橄欖油。我於是每次去市場或超市,便總想找到一瓶茶油,找回我孩時熟悉的味道。但我一直沒能找到。

“嘭——嘭——”

那遙遠而沉悶的榨油聲,已經遠去。但人們對茶林、茶果、茶油、茶餅、茶花、茶舌與茶泡的喜愛,一直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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