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況味散文

來源:才華庫 9.8K

隨著一陣鍋碗瓢盆叮叮噹噹的交響樂之後,曹老師把做好的菜餚一樣樣端到桌上,緊接著一聲呼喊,一陣撲鼻的香氣便撲面而來,我和小曹老師隨即放下手中握著的鋼筆,將目光從學生的作文本上游離到餐桌上。儘管並不是那種非常豐盛的山珍海味,卻都是我喜歡的綠色蔬菜,其中也夾雜著幾樣葷菜。曹老師知道我不喜吃太過油膩的食物,也不擅長吃辣,為此,每次做菜時總是投我所好,儘量滿足我的胃口。為此,每逢上課期間在學校吃飯,我的飯量總是在家時飯量的雙倍,雖然老公的廚藝很精,能夠烹調出各種色香味俱佳的菜餚,但我總覺得在學校吃的更合胃口。每次和老公說起,老公總是調侃說我,已過知天命的人,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覺得隔鍋飯香呢?

咀嚼況味散文

今天,看著餐桌上葷素搭配均勻的菜餚,我的胃口又一次被吊起來了,就在這時,曹老師從廚房裡端出一隻細瓷小碗,裡面放著大半碗蘿蔔乾,並對我們說道:“這碗蘿蔔乾是我專用的,你們必須把桌上的菜全部消滅掉。”看到這碗黃澄澄中略帶紅色顆粒的蘿蔔乾,我和小曹老師不約而同地將筷子伸過去,夾住一塊就往嘴裡送。呀,好香啊!一股久違的味道直入心脾,在慢慢咀嚼中,這熟悉的味道不覺又牽引起我的思緒翩然。這味道於我而言真是太熟悉了,這就是爸爸最拿手的技藝之一,這味道曾經伴隨我數十年,曾為我的餐桌上帶來過多少歡樂,曾讓我沐浴多少幸福的時光。可惜,近幾年這味道卻永遠淡出了我的生活,再也無法尋覓,唯有在夢囈中才能咀嚼這陳年況味……想著想著,不覺鼻根發酸,一眶盈盈淚水含在眼眸中。兩位曹老師看到我如此的神色,知道又觸動了我心靈那根柔弱的弦,急忙把話題岔開……

一生喜歡和筆墨打交道的爸爸,雖然聰慧睿智,悟性極高,有些技藝能無師自通,但在廚藝上卻大大遜色於媽媽,為此,我們從小到大極少吃到爸爸做的飯菜,無論是家常便飯,還是親朋相聚時的宴席,都是媽媽一手操持的,爸爸只會陪著客人喝茶抽菸聊天 ,每次都是媽媽在廚房裡一陣鍋碗瓢盆交響曲之後,一桌色香味俱佳的宴席便會展示於桌面上。爸爸雖然廚藝不精,但在醃製滷菜上卻是非常拿手的絕活,這一點時常讓媽媽感到望塵莫及,自嘆不如。為此,每年春季的醃鹹鴨蛋,秋季的醃鹹菜蘿蔔乾必是爸爸親手所為,媽媽只有打下手的份了。

在我的家鄉,每年的秋末時節,每家都會忙忙碌碌地醃製大量的鹹菜和蘿蔔乾,主要是為了春季蔬菜供應不上或是平時忙於工作無法及時做菜時提供便利。那時的場面確實蔚為壯觀,只要是晴好的天氣,家家戶戶將自家僅有的自留地裡的大棵的青菜剷下收回,然後清洗一下,再把它們依次懸掛於長繩上晾乾。那時我的家鄉因為是兵團建制,所以和軍隊一樣,是以團、營、連為建制分佈的,而住房也和軍隊一樣,一幢幢外形完全相同的磚瓦結構的房屋,每幢房屋間都留有一定的距離,每幢屋前都配備一定距離的鋼筋混凝土水泥杆,便於人們拉繩晾晒衣物被褥,而那一排排晾晒在一根根長繩上的綠油油的青菜,宛若綠色的長龍彼此連線著,蜿蜒著伸向遠方。待水分控乾的差不離的時候,就被人們整棵層層疊疊地碼在大缸裡,每層之間都會撒上一定數量的食鹽,然後上面用清洗乾淨的大石頭壓著。而醃製碎鹹菜則是我爸爸的拿手絕活,在連隊幾十戶人家中,唯爸爸的手藝一枝獨秀,為此,每年都會有鄰里到我們家討要一些碎鹹菜回去品嚐。

小的時候,我們沒事時都會眼瞅著爸爸媽媽忙忙碌碌的身影,特別是看到爸爸媽媽配合默契地醃製碎鹹菜和羅卜乾的情景,即便是多年以後,每次懷想起仍會歷歷在目。

醃製碎鹹菜不同於整鹹菜,工序要繁雜多了。首先切菜就是一個很費時的活計,要把大棵大棵的青菜切成碎碎的菜泥,然後用一柄木製銑柄的一頭,在口小肚子大的罈子裡放一層碎青菜,再撒一層鹽,然後用銑柄順時針逐一搗實,就這樣一層層地往上鋪墊,最後用一塊洗淨的塑料薄膜遮蓋在罈口上,再用和好的泥巴在罈口塗抹均勻,放在陰涼處。等到第二年春天時,扒去封泥,掀開塑料薄膜,一陣鹹菜特有的香氣迎面撲來,那黃澄澄的色彩令人眩目,取一點放在嘴裡咀嚼一下,脆生生的口感極佳。為此,每年開壇後,鄰里們也總能跟著沾光。

揚州的醬菜名聞遐邇,享譽海內外,不僅色澤鮮豔,外觀美觀,而且口感極佳。也許是源於爸爸媽媽是揚州人的緣故吧 ,在潛移默化中,他們的醃製手藝才會技高一籌的。

記得兒時,每年的深秋時節就是醃製羅卜乾的最佳時機 。那時,連隊都會特意闢出幾畝地大量種植蘿蔔,那些蘿蔔有紅皮白肉的,也有白皮白肉的,還有青皮白肉的。而醃製羅卜乾的最佳選擇則是紅皮白肉的那種大蘿蔔,一個個圓溜溜的身材,鮮紅的外皮,雪白的肉質不僅水分充足,而且口感甜潤,而醃製羅卜幹則會選擇那些個頭不太且水分充足的蘿蔔最適宜。那時的蘿蔔價格也很便宜,一分錢一斤,每家基本都要在連隊買回幾百斤蘿蔔供醃製用。

幾百斤蘿蔔清洗確實很繁瑣,但是爸爸媽媽自有他們的辦法。那時,爸爸會從河邊擔回來幾大桶清水,然後將蘿蔔分批置於水中,待一會兒,包裹在蘿蔔外皮上的那些泥土就會自行脫落,這時,爸爸就會把水倒掉然後再換上清水,依舊是用那根木銑柄在水中倒騰,通過幾番換水倒騰之後,出水的蘿蔔一個個外皮鮮豔欲滴,這時,便要將蘿蔔切成一個個規格大小一致的蘿蔔斜塊,置於陽光下晾晒,待水分有所收斂之後,晚上收回來後再用鹽逐層鋪灑……就這樣白天晒晚上收,只需幾個日頭之後,便可以燙滷,再拌上五香,八角、花椒等香料儲存起來,不需多久,那色澤肉色中帶點暗紅,香噴噴,脆生生的蘿蔔乾就可以食用了。

兒時,爸爸醃製的鹹菜蘿蔔乾就是我們吃粥時最好的小菜,那時,我們食用羅卜幹會玩著花樣吃,有時將羅卜幹切碎,浸泡在糖醋醬油麻油混合而成的滷中,有時將切碎後的羅卜幹用香蔥和青椒粒一起放在油鍋裡吵著吃,有時乾脆放在自己家制作的麵醬中……各種做法各種口味,但大多數時間都是食用原汁原味的羅卜幹。

在離家求學的'經歷中,因為我們是寄宿生,每兩個星期才放一次大周,故此,每次回去羅卜幹是必備的小菜,而每次星期天下午返校後,在宿舍裡大家共同分享的家鄉特色的美味必定非羅卜幹莫屬。源於我們的父輩都是從軍隊轉業到地方的,因為來自五湖四海,所以每家醃製的羅卜幹口味便截然不同。有揚州風味的,有南通風味的,有鹽城風味的,有淮陰風味的,有蘇州風味的,有徐州風味的,酸甜鹹辣,應有盡有。其中,我爸爸醃製的口味總是首屈一指,所以,每次沒到週末,我便會感到“囊中羞澀”,所帶的羅卜幹所剩無幾了。

七十年代末,當我隨著南下的客車奔赴新的工作崗位後,爸爸醃製的羅卜幹再一次隨我遠行。每次春節回去探親,在返里的行囊中,羅卜幹又成了必不可少的物品,即便是自己未回去,同廠同連隊的工友回去,家中只要知道,也一定會託人順帶幾斤來。每次從工友手中接過羅卜干時,總會淚光閃閃,因為這不僅僅是寥寥幾斤羅卜幹,而是父母思兒的一片丹心啊!

記得八十年代初的一個仲秋,爸爸雄心勃發,一個人騎著那輛鍾愛的“飛鴿”牌單車歷時一天半,騎行四百里多路專程來豐看望我,併為我送來了一百多斤的大米掛麵,其中,就有一大袋足有近十斤的羅卜幹。從風塵僕僕的父親手中接過這些物品時,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感動得淚水潸然。雖然這些米麵羅卜幹分量很沉,但父母的那顆愛心更顯得沉甸甸的,這份無疆大愛讓我終身難忘。

成家後,當我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後,爸爸醃製的羅卜幹依舊是我家餐桌上的座上賓,也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佐餐小菜。在通訊條件並不發達的年代,深秋時節的家書上,必定有爸爸親手書寫的軟筆小楷,在那一行行豎排版的繁體字中,必定會有幾行字是專為羅卜幹而寫的。隨著科技的進步,電話進入了千家萬戶,通過一根電線連線而成的話語中,必定會有幾句話是詢問羅卜乾的……一年年,羅卜幹承載著一段段揮之不去的親情和關愛;一年年,我們在亙古不變的羅卜乾的況味中繁衍著幸福和牽掛。

最有趣的當屬兒子四歲那年的一件事。在我們這裡延傳著一個小小的習慣,就是喜歡在看電影或是看戲時,自己都要準備一點炒貨,以便在觀看時一邊欣賞,一邊品嚐。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一天,老公的廠裡在大會堂公映新片,源於我們那天下班都比較遲,匆匆吃好晚飯後根本沒有時間準備炒貨,於是便匆忙帶著兒子去大會堂等待放映。在去大會堂的路上,兒子不時地將小手探入袋中捏出一點東西放到嘴裡,嘎嘣嘎蹦地咀嚼著,小手凍得通紅。他爸爸感到很好奇,就問道:“斌斌,你在幹嘛啊?”兒子轉過頭來,歪著小腦袋說:“在吃好吃的。”他爸爸感到很好奇,心想:我們並沒有準備炒貨,兒子會吃什麼呢?於是,他爸爸就又問道:“什麼還吃的啊?”兒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羅卜乾兒!”這一幕只逗得我們哈哈大笑,想不到這個鬼精靈的小傢伙,竟把外公醃製的羅卜幹作為美味佳餚了……

幾年前,常年與我們共同生活的婆婆,看到我們一家對羅卜幹如此厚愛,為此,也想為我們的生活新增一些佐料。於是,她也依葫蘆畫瓢地仿製著醃製羅卜幹,想給我們一個驚喜。可是,源於婆婆不精通於此技,雖然她也竭盡全力地想做好,並且配備了許多高檔的佐料,無奈技藝不精,結果醃製出來的羅卜幹口感極差,酸澀中還帶有一股怪味,最後只有悉數傾倒於垃圾桶中……

光陰荏苒,歲月流逝。趟過人生河流的爸爸日漸老邁,特別是患上糖尿病之後,有時神思不清。一次,爸爸在洗完澡後,又鬼使神差地將熱水器的蓮蓬頭開啟,為媽媽放洗澡水,誰知沾水的地面磚很滑,爸爸穿著泡沫底的拖鞋,腳下一個打滑沒有站穩,大半個身體傾倒在浴缸裡,而那汩汩而下的蓮蓬頭裡的熱水將爸爸的半個身體燙得通紅。因為爸爸在洗澡時把家裡的三重門都關得嚴嚴實實,再加之隔著一個大院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媽媽全然沒有聽到爸爸撕心裂肺的呼救聲,爸爸就這樣被滾燙的開水肆意蹂躪著身體。正在看電視的媽媽看爸爸怎麼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出浴室,感到好生奇怪,大聲喊了幾聲也無人應答。這時,媽媽不禁警覺起來,連忙起身奔到浴室,眼前的一幕真是慘不忍睹。爸爸橫臥在浴缸裡已經昏迷,右半個身體被開水燙得皮開肉綻……總算媽媽還算冷靜,看到這一幕後急忙關掉水源,然後吃力地把爸爸拖出浴缸,趕緊打電話給在學校的姐姐,姐姐得知後,一邊撥打120,一邊連忙告知姐夫,讓他請幾個工友迅速趕到父母的家中……好在救治及時,才撿回了爸爸的一條命。爸爸就這樣臥榻整整三個月才能下地行走。

待爸爸精神稍好些之後,又在惦記著我們的羅卜幹了,在電話裡,爸爸依舊用洪亮的聲音詢問我今年是否要幫我們家醃製羅卜幹。而我知道爸爸的身體還很虛弱,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繁瑣的勞動,我便對爸爸說,今年就免了吧。可爸爸卻很固執地說,只要他還健在,他就要讓我們每家都吃到他親手醃製的羅卜幹……

在之後的幾年裡,爸爸的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糖尿病併發症,讓爸爸經常住院治療,可此刻的爸爸依舊年年惦記著為我們幾家醃製羅卜乾的事兒,自己行動不便了,便坐鎮指揮姐姐和姐夫操作。在爸爸生病的三年裡,我們每年依舊能夠得到這份稀有的禮物,儘管不再是爸爸親手製作的原汁原味的羅卜幹,但裡面卻包含著爸爸的一份心意和滿滿的關愛。

三年前,爸爸終因不堪糖尿病併發症的折磨而駕鶴西去,從此,在我們的生活中,便再也看不到爸爸的音容笑貌,再也品嚐不到爸爸親手醃製的羅卜幹了,唯有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和揮之不去的思念縈繞於心,還有那在夢囈中才能咀嚼到的陳年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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