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尋夢散文

來源:才華庫 2.09W

泰山尋夢散文

在我心中,泰山曾經是一個夢,一個被培育了多年的夢。

最早知道泰山,應該是從一些流行歌詞和標語口號中,比如“泰山頂上一青松”,“泰山壓頂不彎腰”,“什麼什麼重於泰山”等等。那時候,我尚年幼,泰山對於我來說,既高不可攀,又遙不可及。

再進一步瞭解,就是從學校語文課本上了,楊朔的《泰山極頂》,杜甫的《望嶽》,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等等,讀著大師們的作品,我心潮澎湃,相信自己總有一天也會登上泰山,看日出,觀滄海,一覽眾山小。中學時候,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母親去了一次泰山,帶回一張遊覽圖,我把那張圖貼在牆上,一有空就湊上去看,大小山頭,不同路徑,各處名勝,直看得我眼花繚亂,腦袋發漲。隨著我對泰山的瞭解越來越多,泰山似乎也離我越來越近了。

然而,高中畢業之後踏入社會那幾年,因為經濟拮据、工作忙碌等諸多原因,泰山卻總是與我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

1988年,我到泰安上學,命運一下子把我推到了泰山腳下。

學校位於泰安西郊的粥店。入學第一天,我站在校園開闊處向北望去,一座非常高大的青山彷彿近在眼前。我向一位剛認識的同學打聽:那可是泰山?同學告訴我:那只是泰山腳下的一個小山峰,叫傲徠峰,並非泰山主峰。我無法想象,一個小山峰尚且如此高大,更高的主峰又會高大到什麼程度,於是瞪大眼睛努力去看。我發現在傲來峰的後面隱隱約約露出一個峰頂,可是隻有那麼一點,似乎並不顯得更高。但同學馬上又告訴我,從山下看,傲來峰像是最高,從山上看,傲來峰只在半山腰。我聽了,半信半疑。

轉眼到了“十一”,學校放假三天,很多人紛紛回家。我和幾個同學一商量,決定去登泰山。

吃過午飯,我們首先乘坐公共汽車前往岱廟。在我看來,登泰山如果不從岱廟開始,整個行程似乎就顯得不夠完整。等待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我不想再留下什麼遺憾。

岱廟像是一座古代小城,廟門高大,廟牆厚重,殿閣巍峨,宮闕重疊,古柏和石碑隨處可見。穿行其間,我最感興趣的是一種高大的“龜馱碑”,將石龜與石碑結合在一起,確實令人稱奇,我猜想這裡面一定會有一些傳說故事,詢問同行的幾個人,卻無人知曉。來自江西的一位同學說:龜是長壽吉祥之物,把碑立在龜背上,一定是希望碑能夠長久存在吧。這一說法有些道理,我不由點了點頭,但是看了碑上留下的殘缺和斷紋,又嘆息長久總是難遂人願。走進一個展廳,又被一些圖畫吸引,那上面介紹的是歷代帝王登泰山的盛況,一一看去,中間的帝王都是器宇軒昂,威風八面,前呼後擁,似乎明白了泰山為什麼會被稱為五嶽之尊,為什麼會受到如此推崇。

穿過岱廟,泰山彷彿撲面而來。但見峰巒疊嶂,雲霧繚繞,遮天蔽日,似乎既高不可攀,又深不可測。

沿著一條筆直的公路行至山腳下,開始踏著臺階上行。清風徐來,心中頓覺坦蕩。峰迴路轉,興致勃勃,走著走著,總是不由自主地要停住腳步。因為路邊巨石上面不時出現一些文字,黏住我的目光。那些被深深刻上去的文字,或蒼勁有力,或氣勢恢巨集,或嚴謹渾厚,或外拙內巧,總是讓我久久凝視,戀戀不捨。有的巨石只刻了幾個字,卻能將人的思緒引入極為深遠的意境;有的巨石刻的是一篇銘文或一首古詩,讀起來要費些功夫。有好幾次我只顧站在那裡發呆,回過神來才發現幾個同學已經遠去,我只得加快腳步追趕。

前面一座高大石坊,上書“孔子登臨處”。停腳觀望,石柱上有一副對聯,看的兩眼痠脹,也沒完全明白其中含義。猜想孔子當年登臨泰山之時,應該是路過此處,曾經在此處歇息。不管怎樣,千年之前的孔子來過這裡,千年之後我也來了,只是不知道我的足跡能否與孔子的足跡重合在一起。

旁邊橫出一條小路,通往經石峪。我們滿懷興趣前往,過一小橋,過一小亭,又過一小橋,見兩山之間出現一面石坡,坡上刻滿了斗大的文字,是隸書。而遊人竟然都聚集在石坡的文字上面,或走或站或蹲或躺,我總覺得這種過於親近的行為是一種褻瀆,且容易造成石刻的損壞。一開始,我是堅定地站在旁邊,不肯涉足半步,後來見不斷有人走進去,漸漸也萌發了近距離觸控那些文字的慾望,終於心懷忐忑、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石坡。走上去才發現,大部分石刻的筆畫已經殘缺不全。

再往上走,我們對身邊不斷變換的景物關注得越來越少,而腳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仗著年輕力壯,你追我趕,就像在運動場上比賽一般,狂走不止。我們不斷超越前面的遊人,而前面總是有更多的遊人等待著我們去超越。

氣喘吁吁,熱汗淋漓,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抬腳挪步越來越吃力,曲曲折折的臺階似乎總也走不完。心裡正在叫苦,前面一個高臺之上人聲鼎沸,十分熱鬧,登上去一看,原來是中天門到了。此時已是傍晚,我們靠在中天門旁邊的石欄上休息。環顧四周,發現已經身在群山懷抱之中。抬頭仰望,可以看到高高在上的南天門和懸在下面天梯一般的十八盤。心中明白,更加艱難的路還在後面。山風習習,身上漸漸起了涼意。

繼續上行,走路已經變成一種痛苦。體力漸漸不支,腳下的臺階卻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陡峭。雖然沿途風光越來越美,因為身體過度疲勞,那些奇鬆、怪石、繚繞山間的雲霧竟被我視而不見。

夜色如輕紗一般悄然降臨,忽然發現身邊的登山者越來越多,前後左右都是人,挨挨擠擠,摩肩接踵,前不見頭,後不見尾,逶迤于山道之上,原來,一路走來,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加入到一支龐大的登山隊伍裡。看看身邊那些人,都是一臉倦容,氣喘如牛,卻並不停腳,一步一步,堅持不懈地往上攀登。

我感到腳步越來越沉重,喘息越來越急促,行動越來越遲緩。不知什麼時候,江西那個同學已經趕到前面,轉眼不見了蹤影,我想追上去,腿腳卻不聽使喚,只有按著自己的節奏慢慢走。忽然又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段又直又長又陡峭的臺階上,抬頭向上看,看到的都是腳後跟,扭頭向下看,看到的都是頭頂,心中頓時有幾分驚恐,同時明白自己正行走在十八盤上面,於是每走一步都在擔心,擔心自己的額頭會被前面的人踢著,擔心自己的腳會踢著後邊的人,擔心腳下一滑會跌落下去砸倒一大片人。

膽戰心驚,苦苦支撐,終於到達南天門。

夜色厚重如幕,在人群中一陣相互尋找,我們幾個失散的同學又聚在了一起。

呼吸漸漸平靜,熱汗漸漸消退,忽然感覺身體如同浸在冷水裡,且腹中空空。不遠處有個小攤,上面吊一盞燈,燈下一口大鍋,熱氣騰騰,是賣麵條的。我的食慾一下子被勾引起來,極想熱乎乎吃下一碗,暖暖身子。快步走過去一問,五元錢一碗,摸摸口袋裡的錢,一路上又買門票又買水,已經所剩無幾,心中不捨,只好又退回來。

氣溫越來越低,身上衣服也越來越顯單薄,看看四周,發現很多人都穿著一種黃色棉大衣。江西的同學說,那是租來的,租金五元,押金十元,一共十五元一件。幾個人都不捨得花錢,猶豫著,只有江西的同學表示要去租一件。他很快去了,又很快空著手回來了,一臉憤憤不平。原來,山上租大衣的人太多,他去的時候,價錢剛剛有了新的變化,變成“租金十元,押金五元”。我們聽了,都徹底打消了租大衣的念頭。然而寒冷卻在不斷縮小著包圍圈,步步緊逼,我們決定四處走走,看能否找到一個避寒之處?漫無目的四處遊逛,發現前面有一棟舊房子,非常殘破,黑乎乎不見一點燈光,似乎已經荒廢,若是在山下,這樣的房子是絕無人跡的。我們很是興奮,慢慢靠近,腳下堆著石頭磚塊,非常難走。快到跟前時,房子裡傳出一聲呵斥,讓我們止住了腳步,原來我們已經誤闖了別人的住處。

繼續在山頂走動,無論走到何處,都是密集的人群,就像走進了一個沒有買賣的集市,又像走進了一個無人主持的露天會場。很多人和我們一樣在四處走動,尋找一個安身之處;很多人已經安頓下來,有的依偎在石壁下面,有的蜷縮在石頭縫裡,有的臥在比較平坦的地面上,而他們的身上或裹著一件棉大衣,或蓋著一塊毛毯,也有兩三個人共同擁有一件棉大衣或一塊毛毯的,擠靠在一起相互取暖。此情此景讓我們面面相覷,瞠目結舌。江西的同學再一次提出要去租一件棉大衣,態度非常堅決,他說無論多少錢都要租一件來,邊說邊匆匆離去。我也打算用僅有的錢與別人合租一件棉大衣,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租金漲到了多少錢。等了很久,身子幾乎冷透,江西的同學終於回來,無奈地說,他去了好幾個地方,所有棉大衣和毛毯都已經全部租了出去,一件也沒剩,現在是多少錢也租不到了。

夜色如墨,我們彷彿被無邊的寒冷驅趕著,不得不繼續向前走去,眼前的情景又一次讓我暗暗驚詫,腳下橫躺豎臥已經睡倒一大片人,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慎,以免踩到人。終於發現前面有一塊石壁還沒有被人佔領,我們就像漂泊的船兒找到了港灣,紛紛把疲倦的身子靠上去。然而我瘦削的身體一貼上那又冷又硬的石頭,就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堅持了一會,隔著一層單薄的衣服,身上僅有的一點體溫很快被吸走。我實在受不了,只得起身離去。再看那幾個同伴,大概身上脂肪比較厚一些,竟然歪著身子合上眼睛開始昏昏欲睡。

我毫無睡意,瑟瑟發抖,不停地四處走動,逃避寒冷。寒冷卻無處不在,處處設伏,處處緊逼。而一旦我停下,就會被寒冷徹底囚禁,如同置身於冰窟。我只有在走動中與寒冷周旋。走來走去,活動範圍也在不斷擴大。我漸漸發現,山頂上除了我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有了一個安身之處,遍地都是東倒西歪、疲憊至極、正在睡酣的人,可以看出其中有很多年輕的戀人,為了抵禦黑夜的寒冷緊緊擁抱在一起,合穿一件棉大衣或合蓋一塊毛毯,在我看來,此時此刻他們應該是最幸福的人。這個夜晚,我幾乎走遍了山頂的每一個角落,黑暗中我已經熟悉了山頂的每一塊巨石和每一條路徑,然而我卻無法看清石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字跡,無法看清山頂那些奇異的景觀,眼前只有漆黑一團,只有模糊一片。雖然頭頂夜空有星光點點,山下市區有燈火閃爍,對我來說無濟於事。我在山頂走了一夜,而寒冷,睏乏,飢餓,孤獨——各種感覺混雜在一起也糾纏了我一夜。

夜色像不斷被稀釋的'墨水漸漸由濃變淡,而在體內混雜了一夜的各種感覺也漸漸融合成了一種複雜的東西——忍耐。

我在忍耐中等待天亮。

多年之後,每次想起這段經歷,我總是奇怪自己怎麼會在泰山之巔度過了那樣一個夜晚。究其原因,一是看日出是我多年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我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了;二是那時候我才二十幾歲,正當年輕,無論是在身體上還是在心理上,都能夠吃得消,抗得住。

醒來的人們開始紛紛往日觀峰方向湧去,我趕到時,那裡已經聚集了一大片人。我選好一個位置,面向東方。

天邊一片冷寂,絲毫看不出有日出的跡象。我知道,太陽很快就會出來,現在只需要等待,而等待總是讓人充滿期盼。天空一點一點亮起來,天邊雲海茫茫,依然沒有太陽的影子。有人說,今天有一點兒陰,可能看不到日出了。可是沒有一個人離開,所有人都在靜靜等候。此時此刻,我感到這個世界太需要光明,太需要溫暖了,我希望這光明和溫暖能夠早一點到來。在我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太陽終於從雲縫裡露出一個紅點。人群中一陣騷動,有很多隻手在指指點點。這個紅點越來越大,一會兒變寬,一會兒變長,最後突然一跳,出現在雲海之上,樣子很像一枚小小的雞蛋。人群發出一片歡呼聲,很多人舉起相機開始拍照。這麼小的太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心裡有幾分驚喜,又有幾分失落。我想起以前在老家務農時,早晨在野外經常看到日出,那時太陽是從東面群山的後面慢慢升起來的,先是一個邊,然後是半個圓,最後是一個紅球,又大又圓。在我看來,老家的日出似乎更加溫暖,更加平易近人,更加落落大方。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高高在上,又白又亮,耀人眼目。太陽依舊是那個太陽,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好看的。人群在溫暖的陽光下漸漸散開。此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快快回到山下,好好吃上一頓,好好睡上一覺。

下山走的是另一條路,路上應該有很多風景,可是我已經無力欣賞,我只想盡快下山。

下山的路上也充滿了辛苦,讓我想起一句話:上山容易下山難。

終於走到山腳下,江西那位同學如釋重負般大聲感嘆:泰山啊泰山,我終於認識你了,我來過這一次就足夠了。另一個同學也隨聲附和:夠了,夠了,再也不來了。我雖然心裡面並不贊同他們的話,但是這次泰山之行也確實給我留下了太多遺憾,太多無奈,以至於我也說不清楚以後還會不會再來。我一路保持著沉默。

後來的事實證明,雖然初次登泰山讓我經歷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磨難,卻並沒有阻止我再次登泰山的腳步。

在泰安上學那兩年,我與幾位同學又數次登上過泰山。而離開泰安之後的這些年裡,我也多次去過泰山。只是後來每次登上泰山,在山頂停留的時間都不是太長,因此再也沒有看過日出。最近幾次去,我是跟隨著一群驢友從後山進入的,感覺又完全不同。客觀地說,泰山名氣太大,所蘊含的內容太多,它既稱得上是一座氣勢磅礴的大山,又稱得上是一部記錄著中國悠久歷史文化的大書,無論是去攀登,還是去閱讀,都不免是一件很艱辛的事。

儘管每次登泰山,我都會深深感到自己體力的不足,深深感到自己智力的愚鈍。但是,每當機會來臨,我總是按耐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前往。

畢竟,在我心中,泰山曾經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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