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詩中花木蘭的形象

來源:才華庫 3.01W

在《木蘭詩》裡,出現了一個非常健康明朗的女性。她生命的充沛與情感的活躍,配合北方偉大的自然背景,組成了雄健剛強的交響樂,使我們聽到了未曾聽過的絃樂,體現祖國精神的無限高昂,那就是花木蘭。

一、被迫的英雄

1木蘭為什麼要出征?

詩歌開篇即展開深夜紡織的情景: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木蘭在白天耕作之後,還要深夜織布,不僅為全家的吃盡力,還為家人的穿熬夜。這樣說,符合古代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形態。而家中缺少男丁勞力,木蘭自然免不了耕作。這樣耕織兼顧,勞作自然十分辛苦。織布機的聲音是比較輕微的,卻清晰在耳,反襯出夜晚的寧靜。就在這寧靜的深夜,我們聽到了木蘭的輕輕嘆息。

她嘆息什麼?她為什麼嘆息?這樣的懸念讓人不禁下讀。

“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

按照當時的徵兵制度,每家都有兵役任務。《隋書》卷24《貨食志》記載北魏的徵兵制度:“凡人自十八以至五十有九,皆任於役。”這裡的“人”自然是指男丁。到戰時,每家必須出丁,還自備武器裝備。花家的男丁只有木蘭的父親花弧和年幼的弟弟花雄。當時,花弧年事已高(據各種推測,應在59歲以內),體弱多病,無法上戰場。怎麼辦?木蘭決定:代父從軍。這樣既可以完成兵役,也避免了父親喪命戰場。

眾所周知,在當時,女子是不能出征的。若冒名頂替,必然冒著欺君被殺的風險;若不去,兵役無法完成,全家也面臨著生存的危機。但為了父親的安危,全家的安危,木蘭毅然決定出徵。

其實,要替父從軍,還有比她稍大的姐姐花木蓮更為合適。能不能請求姐姐出征?出征還是不出徵?風險如何規避?一聲聲輕輕“嘆息”透露了她矛盾掙扎的內心活動。“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徵。”一個“願”字,寫盡她的無奈和決心。若不是北方遊牧民族柔然族興兵南下騷擾,平靜的生活事多麼美好啊。然而,時局的變化迫使她做出無奈的決定。這決定,是為了保全父親、姐姐還有全家親人。為了親人的安危,她毅然果決,決定替親人們出征。

2在做出這被迫的決定之後,她開始了被迫的出征。

“旦辭爺孃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此處,作者一改前文的短句緊張鋪陳,而改為內涵更為豐富的長句,讓朗讀的`節奏不由得慢下來,進入了一個情意綿綿沉重糾結的意境:

“旦辭爺孃”,一定是這場痛苦長征的開始。出生以來,日日親人相隨相伴,和和美美,其樂融融。今天就要離別。而這離別,每個人的心中一定都知道,這是生離死別。戰爭意味著死人,木蘭還能回來嗎?當時征戰,“死者十九”,木蘭能夠經歷九死一生再歸故里嗎?

木蘭心中的糾結悲苦更是難以言表:出征是為了保全親人,保全全家的幸福,能夠再與親人們長相廝守。這一去,生還的希望卻是異常渺茫。不能生還,還怎麼與親人們長相廝守?

木蘭一定是淚眼婆娑,一次次回首,想把親人、故土都裝進眼睛裡帶走。她很想時間停下來,停在此時此刻,停在能夠與家人相處的時刻。但時間太長了!她必須走。終於,她心一橫,毅然決然,轉身躍上馬背,抖動韁繩。馬蹄激揚,親人,房屋,熟悉的一草一木,都飛快地退到遠處,沒入迷茫的煙霧之中。她也一定頻頻回首,向迷濛煙霧深處極目望去。然而,只有煙霧迷茫。

3耳畔是呼呼的風聲。

她在向戰場飛馳。但這思念之情,不僅未能減輕,相反愈加強烈,剛才的一切更加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似乎透著熟悉的溫熱。這正如汪國真的詩句所寫:

沒有距離/便沒有思念//當輪船的汽笛拉響/當火車的啟迪長鳴/當汽車的輪子開始轉動/當飛機衝出跑道騰空而起/思念便開始了。

是的,木蘭一轉身,馬蹄飛揚時,思念便開始了,並隨著距離越遠而愈強。這思念,猶如一條牢實的繩索,距離越遠,拉力越大,直拉扯得木蘭心兒生疼。兩處“不聞爺孃喚女聲”,分別出現在遠離故土的黃河邊和危險臨近的黑山頭。她多麼想聽到父母親人的聲音啊,多想回到父母親人的身邊啊!這強烈的思念之繩,一定在千百次促使她回望故鄉,雖然眼前仍然是關山重重,迷霧無邊。

這思念,也一定讓疲憊的她無法入眠。她的耳畔是“黃河流水鳴濺濺”,是“燕山胡騎鳴啾啾”,但在她聽來,卻是黃河的嗚咽,是馬兒的悲鳴。移情於物,物著人情。這景裡,溢滿了木蘭的思家之苦!尤其後者,燕山胡騎之聲,是敵人在前的證據,是殘酷戰鬥在前,生命危險在前的警示,但木蘭都毫無感知,因為她的整個心思都在思親的濃濃愁苦之中,哪裡還想得到自己已經身處險境呢?“鳴濺濺”“鳴啾啾”,作者巧用“ABB”片語結構,放在長句的末端,讓讀者氣息難續,形成一種無言的哽咽,極為巧妙地服務了情感需要,達成了詞語形式和內容的統一。但她還得忍痛趕往邊塞。因為親人在身後。為了團聚,必須離開。這是多麼糾結的命題啊!馬背上的木蘭,就這樣矛盾糾結地飛一樣地奔赴戰場,奔赴一場被迫的戰爭。

4戰爭的細節,詩人略去了。僅有“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概括性語句。

但我們可以洞見木蘭的狀況:

為了親人而出征,為了親人而戰鬥。殘酷的征戰中,唯有奮力殺敵,才可以保全自己,才能夠擁有回到故土與親人團聚的機會。敵兵呼嘯而來,鮮血染紅陰鬱的天空,浸透荒蕪的沙場。木蘭咬牙奮力苦戰,砍倒逼近的敵人,躲開如蝗的箭矢,衝向九死一生的微茫希望,她只有一個信念:回家!

凱旋時,她成了眾人仰慕的英雄。她應該沒有想到“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她只是為了親人。出征是為了親人,戰鬥是為了親人,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她想建功立業報效國家。因此,她能夠果決地“不用尚書郎”,似乎不需要經過考慮權衡,也從未有過功名利祿的期待。她只想回家!回家,是這位英雄十餘年來的一貫追求,因為她是被迫的英雄!

二、可愛的女子

“尤妙在語帶香奩,無男子征戍氣。”(明代譚元春)此語甚妙。本文字是戰爭題材,但作者卻著重鋪陳木蘭的可愛女子形象,讓人感慨。

1.重親情,愛親人勝過愛自己。

深夜憂嘆,因為父親要被迫去完成兵役。“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卻並不期待姐姐出征。她“從此替爺徵”,決定用自己的犧牲換取親人的生命。為維持家庭的幸福生活,木蘭願意犧牲自己。這難道不是中華民族重視家庭,追求家庭幸福生活的明證嗎?

從離家的痛苦,旅途的思念,可以看得出她對家人的熱愛。而歸家時家人的反應更是佐證了家人之間深厚的親情。你看:

“爺孃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相扶將”,說明父母已經垂垂老矣。木蘭出征時他們已經年歲不輕,何況還是木蘭征戰十餘年之後呢?年老體衰,卻出郭相迎,可見對女兒的思念之深,想見女兒的心情之切。阿姊急忙“當戶理紅妝”,激動的心情在提示她:應該用一個最好的面貌來迎接妹妹!而已經初長成人的小弟聽說姐姐回來,便去殺豬,以農家隆重的禮節表示歡迎。一家人各自忙碌,好一派歡迎親人的景象!若不是親情濃郁,怎會有熱烈隆重的歡迎儀式呢?這番真誠動人的歡迎,也進一步回答了木蘭冒著風險出征的原因,也證明了她決定的正確。她為了親人,值得!而這樣幸福的生活情景,又怎不令人羨慕呢?

2.真性情,不做作。

木蘭的真性情,讓我們覺得她是一個真實的人,有血有肉的人,甚至就是鄰家的女子,就是我們自己。常人有的離別之苦,她有;離別之後的思念之苦,她有;常人感情與現實逼迫下的無奈形成的矛盾與糾結,她也有。而一般女兒愛美的天性和撒嬌的可愛,她更是個性鮮明:

“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剛回到家,就飛一般地開啟每個房間看看,每張床都坐坐。看什麼?看變化,看是不是十多年前的模樣。為什麼坐?這一“坐”,既是了卻思念之苦,又是對親人的關懷之舉。其興奮激動,令人感慨。

看完坐好之後,心情似乎平靜了些。突然才明白,自己還是戎裝在身。這哪裡是面見親人的樣子?“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一“脫”,毫不猶豫,動作麻利。十年征戰,枕戈待旦,這身鎧甲陪伴了她多少日夜,又多少次保護了她的身體?然而,木蘭依然覺得它是多餘的,可見鐵衣戰袍定非木蘭所愛,功名利祿定非木蘭所求。這一脫,便如釋重負,渾身歡暢,“若脫籠之鵠”,歸水之魚。而“著”也急不可待,“舊時裳”才是她日思夜想的裝束。一“脫”一“著”,節奏明快,態度截然。其間,可見她的人生選擇:不做血腥英雄,而做平凡女子;不喜功名利祿,只願親人團聚。你看,紅裝在身,多麼飄逸!鐵衣戰袍委地,成了令人討厭的垃圾!

“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被頭盔壓抑十多年的長髮,馬上梳理成亭亭的“雲鬢”。 “雲鬢”指女子盛發如雲。可見髮式之美。如楊貴妃“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還要貼上“花黃”。 “花黃”,古代女子流行額飾,多為金黃色。木蘭貼花黃,點綴臉龐,增其秀美。這番打扮之後,軍人木蘭,幻化為美女木蘭。難怪“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

木蘭為什麼要“出門看火伴”?

除了應酬的必需外,一定是為了讓戰友驚豔。愛美,愛打扮,並把美好展示給異性,是多真實的女兒性情啊!真是可愛的木蘭!而戰友們的“皆驚忙”暴露了他們的驚豔:“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他們不由得放下茶碗,停止閒談,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木蘭:想不到木蘭是女郎,竟然還是這麼漂亮的女郎!一起征戰多年,我怎麼就沒有早些發現呢?瞬息之間,眾人面對陌生又熟悉的女郎木蘭,失態之狀一定十分滑稽。而木蘭也一定抿嘴一笑。

3笑什麼?在尷尬之時,木蘭又是怎樣對答的呢?

作者之筆戛然一轉,巧用兔子來設喻:“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用木蘭的口吻,一個“安能”反問,巧妙準確地寫出木蘭的驕傲得意:你們看,我掩飾得多好!我身為女子,但也能同你們男兒一樣征戰沙場!穿上女兒裝,我又是多麼漂亮!比喻一出,俏皮而幽默,含蓄而形象,小女子的調皮可愛天性就躍然紙上了!

但這美麗可愛的女子,只存在於平常家庭生活中。一旦進入戰爭,就消解得沒了蹤影。哪怕是用十餘年的時間,也難以辨識。可見戰爭是對美好的摧殘和毀滅。木蘭在戰爭與和平環境下的判若兩人,正是戰爭與和平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區別。要擁有美麗可愛的木蘭們,就必須反對殘酷的戰爭。

“一將功成萬骨枯”。征戰殺伐,古今多少兒郎血灑疆場,真有那麼多值得爭奪的利益嗎?“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夢裡的幸福生活與沙場森森白骨的殘酷對照,撕碎了多少家庭的幸福夢境啊!威靈頓公爵目睹滑鐵盧戰場的慘烈之後悲慼地說:“勝利是除失敗之外的最大悲劇!”戰爭的殘酷和野蠻是人類的天敵!

幸好,木蘭不僅沒有絲毫的居功自傲,反而如棄敝履般丟棄功名官爵,只“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她的這一選擇,代表了人們發自內心的呼喊:不要戰爭,不要殺戮,只要和平,人人和平相處。

這也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心願。《三國演義》開篇就說:“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分分合合之間,人們總是被綁在各種軍閥勢力的戰車上,在“城頭變幻大王旗”之間,成了路邊的草芥,成了任人宰割的賤民。然而,農業文明,種植收穫的週期漫長,最需要安定和平;華夏地勢西高東低,長江黃河常發洪災,最需要天下大同。若是多些木蘭該多好啊!她不願戰爭,但被迫參與戰爭之後,就以戰爭來消滅戰爭,得到戰功之後卻又不享受戰爭帶來的好處。若人人如此,那麼,從此就不再有戰爭了。這是多好的和平願望啊!

這願望愈是強烈,木蘭的形象就越是鮮明。因此,在人們心中,木蘭是一個反戰的形象:她是一位真實可愛的女子,是一縷殘酷征戰縫隙中難得的美麗,是一份幸福家庭生活的期待,是一股潛藏於動盪紛爭歷史中華夏民族對和平的千年企盼,是一貼平息民族紛爭內耗的中藥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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